有了险些被辱的经历,此时的明月几近风声鹤唳,她战战兢兢地紧盯着四周的动静,过了许久,发现确已空旷无人,这才揉了揉酸胀发涩的双眼,哀哀地看向依旧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慧娘。
只这么一眼,心里又泛起一阵刻骨铭心的痛楚,可是方才的经历,仿佛耗干了她体内所有的泪水,此刻她徒有泪意却已流不出半分眼泪。
明月手脚酸软,全然脱力,显然是用力过猛所致,但她还是挣扎着起身,捡了块形状尖锐的砾石挖了个方方正正的浅坑,心翼翼地将慧娘慢慢挪到了里面。她扒了好些周围的细土,将慧娘的尸身重新掩埋好,又拾了不少旁边的碎石块仔细地压在上面。
明月几近麻木地做完一切,方才跪倒在地,靠着慧娘的坟头,心中一片惨然。
慧娘已经走了,而且身前显然是受尽了折磨。噩梦终是成了真!那阿爹呢,岂不是还在诏狱中受苦?
明月心里如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无比难受。她微微抬起头,茫然地放眼望去,茫茫地之间,她孤身一人站在这遍布山头的荒坟之间,正是千里孤坟,无处话悲凉。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意识依稀有些恍惚,不久之前,她还是无忧无虑、全家宠爱的女娃儿,阖家欢乐的场景仿佛一夜之间就忽然变幻成了孤魂野鬼、荒郊坟冢的人间地狱。
一种油然而生的悲怆和孤寂感萦绕在明月心头,而之前对于死者的惊惧惶恐已经烟消云散。比起那可憎无比的生人,此刻再面对这些死气沉沉的逝者,她心底竟是多了一丝安心。
明月长这么大,才终于明白,原来死去的人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活着的人,他们能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他们能颠倒是非无法无。
她的阿爹为人温和沉静,从不与人为难,她的乳母慧娘温柔细致对她更是体贴入微。林叔一身正气,光明磊落。明月坚信,他们就算对自己有所隐瞒,也一定是出于难言之隐。
可那些锦衣卫呢?那个幕后的主使呢?他们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一只盒子,更准确的,应该是这盒子里的东西吧?!为此,他们肆意妄为地捉人,随意拿捏旁饶性命!一同落难的陈伯一家子、秦老爹和阿辰又有何辜?慧娘……甚至命丧黄泉。而她,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女娃儿不仅申冤无门,甚至连自己都快要折进去了。她们这些如蝼蚁般的平民百姓是不是只能任人欺凌,随人宰割?
苍无眼,道不公!明月暗自握紧拳头,心中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恨。人人都世间有因果报应,可是为什么像锦衣卫这些可恨可憎的恶人一直横行跋扈、凶狠残暴,却个个安逸富贵,报应何在?
可是,就算气愤她又能怎么办?便是顺利找到林叔,以己方之力又能对抗得了那些人么?思及于此,一阵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明月顿时非常沮丧。
“哎”明月长叹一声,无助地摇了摇头。这时,她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就记起了阿爹,昔日里握着书卷,在书房里一个人静静沉思的模样。她几次去问阿爹想些什么,阿爹总是笑而不语,只是将手中翻得黄旧的道德经拿给她看,而每每被翻开的那页上,开头的就是“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两句话。
明月从来都不懂阿爹为何常琢磨这个,如今却隐约有些莫名的感触。自逢难后不过两日,她却如同经历了数十年沧桑。悲痛欲绝之后陷入绝境,侥幸得以缝生,但前途依然叵测。她此时心里不免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阿爹,你如今怎么样了?你可知,慧娘她已经……”明月低垂着头,喃喃自语。
“明月……”一声叹息声随风飘入耳内,极其细微,明月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阿爹的声音?阿爹?!明月一个激灵爬起身来,四下里一看,空旷的山头遍布坟头,除了她哪里还有其他人?只有偶尔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微风撩起她的额发,别的竟是连虫儿的细微鸣叫都听不见,寂静得让人心生恐惧。明月心中暗道,果然是自己想多,听错了么?
只是方才那一遭倒让她有些警醒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继续待在此处了,留在这儿守着慧娘也是于事无补。生死一念,人若是死了,便什么也做不得了。唯有活着,还有一线希望,哪怕是极其渺茫的希望。自己得活下去!想方设法逃出京城,找到林叔并解开锦盒之谜,或许就能找到救出阿爹的办法。
明月站直了身子,双眼中闪起明亮的火光,表情也坚毅了几分。她四周翻找了一番,好容易寻到了几根狗尾巴草儿,便按照儿时林叔教她的法子,缠绕成一个圆形的草环,恭恭敬敬地供在慧娘的土坟前,跪下拜道:“慧娘,非常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将你好好收殓安葬,只能暂时委屈你将就一下。你的仇,我记着!永远记着!等日后方便了,我再来看你。”
明月重重地叩首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长衫还算结实,衣襟虽被扯破了好几道,但口子不大,只是胸口处被扯破了一个狭的口子,隐约露出内里一抹藕色的肚兜。
明月翻出怀中的丝帕,将锦盒重新包好,塞入怀中,又扯下一截衣衫的下摆,塞入胸前的破口处,堵了个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慧娘简陋的坟冢,终于转身径直地离开了山头,一步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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