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耸肩跟上,“那会很难做吗?”
黑子这才答,“……不算大事,不过几句巴结话,可听着不像是单纯的巴结,他似乎笃定二月时铜雀镇会来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比庞太师势力还要大的人?”
黑子四处扫视,然后示意我噤声千万不要声张。
没有铁链走路都觉得要飞上天了,全身都轻飘飘的。我自由了。
黑子说明天就包马车送我走,庞家在送卖身契过来时夹了少许银票,他一直收着。
“明天太赶了。”我皱眉说。
心中竟觉得很不舍,而且空落落的。
黑子却坚持,“夜长梦多,你虽洗清了冤屈,可大家对你还是存在偏见,可长安不同,你会在那里……过得很好。”
“可我这一走,我们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叹息一声,玩着二牛的手指头。
“不会的,你在长安不是吗?”黑子这才转头盯着我问,又像是在确认。
“你会去找我吗?”我看着他问道。
“我会,当然会。”他沉默半晌,又浅浅一笑说。垂在两侧的发丝为他增添了三分文弱,一份风流。如此风采的黑子倒是见所未见。
“……可我,不会一直留在长安,我会一直走,一直走。”我顿了顿说,“我家乡那里有人说这个世界是圆的,如果人总是朝着一个方向赶路,那么他总有一天能回到原点。也许那个时候,我会再来铜雀镇吧,只是不知会等到多少年。”
“为,为什——”黑子突然不问下去了。
之后一路相对无言,空气中流淌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和冰冷。
我以为这冷是因为离别的心理作用,可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见了柳絮一样的雪花。
“下雪了!”我叫道,迫不及待伸手接了一片,“真的是雪哎!你看!”顿时打破了奇怪的气氛。
黑子闻言抬头,半晌才喃喃的重复,“下雪了。”
我放下目光,本以为他这等架势是要作首诗的节奏呢。
是今年的初雪。
雪花稀疏,过了大概一刻钟才渐渐密集。青石板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光秃秃的枝丫也染上新色,虽单调清冷了些,可到底是不一样了,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我们呼吸和说话间都能带来一阵白雾,最近气温一直不高,可只有下了这场雪,才觉得入冬。
“你冷吗?”
我点头,当然冷,我问二牛冷不冷,二牛也点头说冷。
“今晚我和二牛住哪儿呢?”我提出一个目前来说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住客栈。”黑子好像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之后就一直在凝眸思索。
我们一路走着,在拐弯处才看到一片橘黄色的温暖烛光,别说烛光,那些铁锅铁勺、木凳木桌、热汤热茶,让人一看就不觉得冷了。
是一家卖鸭蛋豆豉汤的小贩儿。推的是一体车,既能做饭烧炭火又能装得下桌凳。摊主是一对老夫老妻。
黑子当即便说,“我们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老夫妻慈眉善目,衣着简朴,上面有补丁。桌凳虽破旧,可擦拭的却很是干净,碗勺看起来也是一尘不染,被壁上一盏五角灯晕染带上别样的美感。
我们要了吃食后,老叟便开始添炭火煮汤。
老妪笑着询问我们,“客官要贴饼吗?香喷喷的贴饼,配上热乎乎的鲜汤最好了。”
黑子微笑着点头,“麻烦老人家给我们上三碗热汤,两张贴饼。”
老叟听见,便在热锅旁放了早就做好的贴饼热一热。
老妪的背微微弯曲,先去拿了热好的贴饼,盛在一个洁白的盘子里端来,很快鸭蛋豆豉汤也好了,鲜黄的蛋花上还撒了水绿色的葱花,香味儿扑鼻。
本来那饼黑子是给我和二牛的,他不吃的原因我大概知道,不过最后我也没吃成,全进了二牛的肚子里。他的胃口早就叫我长了见识,虽然小娃娃才四岁,可照这样吃下去,半年一年的我恐怕都要抱不动了。
两个饼三碗汤,共花了十五个铜板。吃完饭我们继续朝前走,又路过一个路口,又见一盏橘黄色的烛灯吊于墙壁之上。只不过这个拐角处歪立一个黑色大水缸,缸里还汨汨的流着水。不,闻到这冲鼻的辣味儿倒是货真价实的酒气。一个戴直角幞头的倒山胡的大叔半俯在缸上酣睡。棕黄的脸颊有两酡霞色飞云。身穿白色雅致的长袍衫,腰系红色襟飘带,可却是敞胸露乳。脚边铺着长长的纸张,用一方镇纸压着才不至于被风吹跑,右侧点了香炉,只是已被雪花压灭了。砚台石墨紧挨着香炉和一碗清水。男子左手抵住下颚右手执一毛笔,笔尖已在长袖上晕染开一片墨迹,他犹不自知。但见他睡容祥和,嘴角上翘带着笑意,纸上写着两个字,“梦回”,看他的布置,倒像是写到一半就醉过头不省人事了。
在铜雀镇见到这般放荡不羁、雪夜寻一犄角旮瘩在这儿独自风雅的男子,还真是独一份儿。一般这里的夫子书生,都会在白天去山上水涧旁谈古论今,吟些诗词歌赋。尤其是春天。如他这般的,连黑子这个本地人看了都吃惊。
男子的衣着、笔墨纸砚的品相,都不似凡品,而且他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总之气宇不凡。能直接排除他是山穷水尽才露宿街头的可能。而且观他那极为安逸的表情、绵长有力的呼吸声,便知他此时多舒适。
黑子和我面面相觑,“这样睡着会感染风寒的吧,要不要叫醒他?”
他跛着脚走过去,想了想才缓缓蹲下,轻推了推该男子的肩膀,“先生?先生?醒一醒吧,下雪了,快回家吧。”
霜雪飘舞,随风摇曳,与烛光相映,平添一丝融融暖意,只地上着实阴冷,就是不下雪,睡一晚也得进一身寒气。寒气入体易出病邪,到时就不是一碗辣姜汤能解决的了。
可任凭黑子怎么叫他,他都没反应。
“怕是醉的很了。”我上前一步说,他身上酒气熏天,越靠近越深有体会,一时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沾染不少。
“一晚上也冻不死,况且他体内有酒,我们走吧。”这人都是大人了,且那姿态也不像一回两回干这事儿,想必是心里有谱的。而且那个惊人眼球的大酒缸哪里是他一个人搬得动的?定是下人抬过来的,是以恐怕不久便会有人来接,不用我们操心。
听我这样说,黑子想了想,然后四处搜寻,最后在一个土墙边拿了一堆草筐圈住这个大叔,替他拢好衣襟,这场面有点诡异。我静默不语,继续打量纸上的字,和他的五官,突然想到什么,瞳孔乍然一颤,惊骇道“二牛,过来!”
二牛顿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连忙背手。
“……”
原来二牛之前趁我不注意,就跑到了那酒缸边,用手指蘸酒,偷偷尝一滴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见我面无表情,二牛当我生气了。忙小步跑过来乖巧喊娘,拽着我的衣袖撒娇,生怕我一生气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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