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也许属于别的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丁但把玩着竹笛说。
“我赞同你小姑娘。我也觉得最好不要招惹黑夜这种东西,每到深夜,我的情绪都会非常低落,有时甚至想要寻死。一切,不,不能太过绝对,大部分,我是说大部分不好的事情,关于我们的,都是在深夜发生,即便不是即刻,也是在那时孕育滋生出来的,比如恐惧和罪恶,它完全有悖我们的生本能。就像是一种惩罚手段。使我们像进了巨人国一样,随时都有被踩扁的危险,就因为我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另一个年纪和薄先生相当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说,他的脸丁但很陌生,但这也表示了他是薄先生那边的朋友。
丁但略一歪头,伸长胳膊,扣着手指做出拿着酒杯的动作,和他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为部分共识干杯。便继续往前走。前面绿草地上倚着凳子坐着的是老头儿,雪白的头发煞是醒目。他的怀里躺着一只黄花狸猫。老头儿正在温柔的给它顺毛。
“哪儿来的一只猫?”丁但走到跟前问道,老头儿见她过来就把狸猫递给她,“你一向喜欢它们。”老头儿慈爱的看着丁但说,接着回答道:“路上跟过来的,不知道是野猫还是家猫。赶也赶不走它,就抱过来给你看看。”
丁但对着老头儿坐下来接过狸猫,轻轻将它抱起,狸猫却并不配合,它挣扎着从丁但怀里逃脱,积极的跳向老头儿的怀里,之后很乖的眯着双眼,时不时的甩一下尾巴。偶尔拿余光瞥向丁但。
丁但见状皱皱眉,顺手将竹笛横在嘴边吹了一声响,这是她的习惯,从拿到竹笛的那天起就有的习惯,郁闷时吹一声竹笛,这和妈妈那个年代里一些看到漂亮女孩儿就爱吹口哨的男孩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老头儿看着这样的丁但哈哈笑起来。
丁但放下嘴边的竹笛,突然说道:“它让我想到了老太太家的那只奶牛猫。不知道它现在什么情况。我去看过,但是门窗锁的太严实,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老头儿抬头看着丁但说:“只有两种情况,死了,和还活着。”
“死了,和还活着”丁但低头重复一遍老头儿的话,接着道:“这也是一种对称。生和死,就像它身上的颜色,黑和白。希望还能见面,如果它还活着。”
“还是对称。”老头儿颇有些无奈道。
“我们得过去了,婚礼快要开始,妈妈还在等你。”丁但站起来,拍拍衣服。老头儿也同步起身,他看起来身子骨很不错,平面起身这个对一般老人都属于高难度的动作,他做起来却迎刃有余,格外轻松。
见到老头儿果真如丁但所说过来了,丁妈妈很是激动了一番,而她一向不懂得什么叫克制,总是爱直白的表达自己,即便隔着大肚子,她也非要给老头儿一个热情的拥抱。老头儿和丁但一样,本来打算往后退,逃开这陌生的热情,却被丁但抬手顶住了后背,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时间差不多了,老头儿牵着丁妈妈从化妆间里出来,丁但跟在后面提着婚纱裙摆。外面等候的八个人中,包括薄先生,都向丁妈妈投以赞美的目光。隔着头纱,丁妈妈的眼眸熠熠生辉,那里是幸福和愉悦的光芒。
老头儿完成丁但赋予他的使命后,本打算回去,但站在丁妈妈身后的丁但给他打手势让他稍等,他就找个位子坐下来,和其他七个人一起。他的位置刚好在戴帽子男人的身边。和丁但一样,他的第一眼也落在他的黑眼圈上。
在为数不多的人的共同见证下,丁妈妈和薄先生交换了结婚戒指。丁妈妈忍不住吐露心声,“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大家还能应邀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这是我们的荣幸。今天,让我们都忘了五感病吧,忘了它的捉摸不定与可怕之处。丁但的竹笛吹的很棒,一直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的作用,在那里我总是能找到内心的平衡。下面就让她来给各位献上一曲吧。”丁妈妈在后面提出预谋已久的建议,她颇有些得意的与丁但对视,那是属于妈妈的恶趣味,她相信丁但不会反对她的提议,今天是她的新婚日,况且她还是个孕妇。
丁但抿着嘴巴,轻轻抚摸着竹笛。片刻的思索后,将它横在嘴边,手指放在她了然于胸、再熟稔不过的位置上下起舞,吹出的曲调抑扬顿挫,长长短短,却因清亮悠远的笛音而平添一些神秘的色彩。神秘的好像大自然。
她吹的是老头儿作曲的《对称》,一直以来她只吹过这一首曲子。她认为《对称》涵盖了所有东西,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什么是不对称的。在这首曲子里,她可以找到一切,找到所有的一切。但她不是太过清楚,清楚所有东西。她有意愿有一天能说明白心里的感觉,说出来好似差一点火候就要脱口而出的感觉,也许它对称的就像一首歌词,所以她答应老头儿给《对称》填词。她的废纸篓里有许多的失败品,不说老头儿,她自己都不满意,作品在她这里都事先被否定了。
“笛声太美妙了,美妙的我好像漂浮在梦里,这声音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那个在刚刚还赞成丁但的男人再一次感叹。他的右边是戴帽子男人,戴帽子男人比他要正常多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沉浸在从未听过的曲调里。再右边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儿,老头儿一直笑着,笑的好似那首曲子,起码皱纹就极为对称,就像丁但中分的长发一般。
“又在说胡话了,身体不属于你,还能属于别人不成?”戴帽子男人本来就不怎么赞成他和丁但的黑夜交谈,这下让自己从音乐中抽离,来反驳男人的话。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也说不定的。”
“简直胡说八道!你又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赶紧清醒吧!不如想着怎么充分利用时间,多赚点钱来!如果哪天不幸患上五感病,哪天研制出五感病的药来,因为昂贵至极而负担不起,那再悲惨不过了。”戴帽子男人说。
两人在小声争论,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头儿,他双目以平常幅度开合,温和的望着前方低垂着眉眼,吹竹笛的少女。嘴角不时冒出一丝微笑来。广阔的草地上,聚集着数量极少的宾客,丁但慢悠悠的吹竹笛,不急不缓,动作流畅。听众亦是享受的闭起眼睛。戴帽子男人他们也早已经停止说话声,新郎和新娘紧紧依偎在一起,面上带着幸福的微笑。此时的其乐融融,并带有几分一直处于中性层面的大自然一般山清水秀,仿佛五感病的阴霾已然随着这美妙的笛音散去,散去风中,消失的没有丝毫踪迹。这都是那首曲子《对称》带给他们的宁静。就像丁妈妈说的那样,他们的确从那里得到了安慰。就像是投入了母亲的怀抱,他们蜷缩在母亲的子宫,无忧无虑,不为生命和存在而烦忧。
但这和谐的一面很快被戴帽子男人打破了。
被他的惊叫声吸引,大家发现他的目光有点呆滞,带着不可思议的惊恐。对于这种眼神,众人再熟悉不过。即便有些从未亲眼看见,也多次通过新闻媒体等见过数次,近一个月来,每每都会出现这种状况。人们失去味觉、嗅觉、视觉、听觉与触觉。如果五种全部失去,就会迎来死亡,就像瓜熟蒂落,五感病的果实结满之后,要人用死亡买账。
戴帽子男人失去了什么,他直白的展现给了在场的十人。
“我听不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笛声呢?我患了五感病!”戴帽子男人捂着耳朵连连后退,悲痛欲绝。而在这期间,除了丁但一家人和老头儿,大家都很快的远离了原来的座位,尤其远离戴帽子男人。在他们看来,谁也不知道五感病的传染方式。不知道它是否为传染病,但不能因为不知道就否认它的存在。
“谁能帮忙给五感病热线打电话?”薄先生安抚了丁妈妈,就大步朝着戴帽子男人走去。因为婚礼的原因,他身上除了结婚戒指,没有放任何东西。
“我来。”那个和戴帽子男人争辩的人大声回应,他很快拨通电话,交代了病人的情况和所在地址,接着犹豫一番,还是去找丁妈妈告辞了。
陆续不断的,八个人都告辞离开,理由无一不是:这里太危险了,每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性,谁也不知道他呼出的气体有无病菌,为了生命安全,他们必须离开。
丁妈妈充满歉意的和他们说了一些安慰话,她一点儿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毕竟婚礼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只是她有些难过,为五感病的事情难过。她以为这一天,仅仅一天也好,大家会不必为它的事情烦恼,可现在看来,情况已经到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它蔓延的太快了。
而丁但,早在戴帽子男人出事的时候,她就停止吹竹笛。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她,更无暇顾及她的笛音连续与否,生命总在危难时刻才体现出第一要义。她慢悠悠的走到老头儿旁边戴帽子男人的座位坐下。她随意的从长桌上拿了一杯香槟酒,正要送往口中,半路被老头儿拦住。
“我只是有点儿渴,口干舌燥。”丁但解释道。但也随他把杯子抢去,重新放回桌上。
“喝这个。”老头儿说,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铁质裹牛皮的袖珍酒壶,拧开盖子递给丁但,继而补充道:“是水。”
丁但接过去,一口喝光。稍一抹嘴,将空了的酒壶递还给他,“我好像发现了一些规律,关于五感病的。”
“是什么?”老头儿问,那只不去去向的黄花狸猫不知何时又回来到他身边,跳进他的怀里。
“现在还不是太确定,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如果确定的话,我再告诉你。”丁但有些犹豫的回答,她的脑海中一瞬间划过戴帽子男人的黑眼圈,和邻居老太太的黑眼圈,素颜时的老太太。
不待老头儿回答,他们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声,是从丁但的脖子下方发出来的,只见那块儿白色石头顺着她的礼裙开始掉,被丁但及时的在它落地之前接住。然后好似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一声响是绳子碎裂的声音。紧紧缠绕着白色石头的绳子断成了很多截,都散乱着草地上。这一幕发生的颇为奇怪,就像是被撑破了一般。而看丁但的表情,似乎并不以为奇,她捡起已经失去原来功能的一截截断绳,把它们都握在手里。
“它又变大了。这是第二次。”老头儿说,他也一副知情人的模样。
“这只能使我越发想要见到它的另一半,一点儿头绪也好,赶快出现吧。”丁但说。
“就是说,你还要去上学?”老头儿问道。
“当然。就像我之前说的,找到它的另一半,它的主人肯定和我同龄,我想,在学校这个地方,是最大可能相遇的吧。”
“这可难说,假如真的有另一个主人,但他不在这个城市,甚至不在这个国家,你怎么办?”
“不至于,我有一种微妙的直觉,早晚有一天,我会见到它。但我也不能一直等待,总要做点儿什么。”
“这个做点儿什么,就是在五感病的敏感期依然坚持去你不喜欢的学校?”
丁但点点头,“是的。是这样的,但我并没有那么无聊,起码我在上课期间,还有事可做。”
“是什么?”
“给《对称》填词。”
“好吧。明天你就是初中生了。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这个嘛,还真说不好。”丁但拿着竹笛一上一下的敲着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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