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看这种烟和平时抽的很不一样,在姥爷眼里,这像是女人抽的烟,细细的。点着了,吸进去,还有一股水果味儿。果然小孩子抽的烟也像糖似的,姥爷当时这么想。
小孩绕着花盆看心,他的双手都背在后面,非常克制的样子,很守规矩。一开始姥爷还想要提醒他不能用手摸,心是水做的,一碰就化了。可是看小孩儿这么本分,就认真吸着烟,什么也没说。后来小孩绕着看了两圈,就走了。姥爷觉得这烟值,心里想,以后看心,都得给烟。
还有一个人,算是被姥爷抓住的。他是半夜自己打开栅栏的门,偷偷溜进来的。那天半夜,姥爷突然醒了,也没什么缘故,就想出来透透气,刚走到客厅就看到庭院里有个黑影,站在心的旁边,抬手要去碰。姥爷大喝一声,那个人刺溜一下就从栅栏门跑了出去。心在花盆里晃了晃,泛着红光。姥爷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发了会呆,想着要怎么办才好。然后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声吼孔武有力,那个人必然不敢再出现。这么想着,就安心了很多,回去睡了。到了第二天,昨晚发生了什么就几乎不记得了。
酒馆里有个姥爷的好朋友,以前从来没有问过心,可自从心开出花,这个老爷子总是问姥爷心从哪里来的,好不好养,开花的季节是什么时候。姥爷喝酒,如果坐在小酒馆外面,每次看到他出来送酒,都见他会往心的方向瞄两眼。这个人也可疑了。
还有一个乞丐,以前姥爷在这个镇子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衣衫不整,整个人都脏兮兮的,眼神却十分温和,甚至流露出受过教育的体面感觉。姥爷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有种亲切感,就像看到年轻的自己。那几天这个乞丐就像路过这个镇子歇歇脚一样,徘徊不定,每次路过小酒馆,姥爷都想和他攀谈几句,可都没这么做。
有一天姥爷喝完酒往家走,乞丐竟然跟上他,问他能不能去看看心。姥爷觉得他的声音也那么熟悉,就好像看到听见过去的自己一样。
可是一听说他要看心,姥爷马上眼神犀利起来,态度也变得傲慢起来,转过身,仰着头看着他,你也要看心?嗯。我想问问,能不能去看看。姥爷站定,仔细打量这个乞丐,他还是那副样子,又脏又臭,衣不遮体。刚才的熟悉感觉,竟然让姥爷觉得恶心,觉得不可思议。我年轻时候虽然穷,可也没有窘迫到这个地,姥爷想。对不起,心不能随便看。姥爷转过身,往家走,心里觉得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就是这几个人,姥爷想,心肯定是他们中的一个偷走的。
心要逃走的那天,天很阴沉,心很多天没有休息过,勉强撑着花枝。
心想要逃走很久了,它是一支水做的气球。如果不是被拉扯在花盆里,它可以像鸟儿一样飞走,一直飞去云里,和所有其他的心在一起。
当初这个从来没有下过雨的地方,突然起了冰雹,睡着的心从云里慌张的掉下来,它一边往下掉,一边张牙舞爪的想抓住所有可能的东西落脚。可是狂风大作,它只记得抱住了一个花骨朵儿就掉进一座花盆。从此心就在这小镇,在这花盆里留了下来。
因为一开始心也觉得新奇,而且最重要的是,心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以前在云上,那么多心在一起,心一点也不特别。现在的心,就是这小镇的一处景,那颗花骨朵,心抱着它,开出了高高的花。心想,以后回去,也要带着这朵花一起走,这样在云里,它也是独一个。
可后来心觉得想走,想远离这个镇子。因为它发现,它从一颗心变成了一朵独特的花。它哪儿也不能去。它是姥姥姥爷的独享财产,它是镇子上每个人心里想要的一座盆景,可是它不是心了,它也不能飞了。
心虽然想走,可真的要走,觉得害怕得待不下去是因为有一天晚上,那个白天来看他的小孩偷偷潜进庭院,用手摸了心的脸。心一下子化在他手上一大片,心的水化在了他手上。小孩开心的笑了。心觉得疼极了,也害怕极了,它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时姥爷的一声吼救了它。可它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在晚上闭过眼。心发现自己原来可以随心所欲的飞走,可现在,心就是姥姥姥爷的一盆花,它面对偷偷伤害它的小孩儿也不能保护自己,非得远远的。它只能靠姥爷的看护,那天晚上要是没有姥爷呢?心不敢想。
又过了几天,这个镇上来了一个乞丐,心看到他从庭院走过的时候,就看到这个乞丐身体里有好几个心的伙伴。伙伴们远远地告诉它,冰雹那天,这个乞丐在暴风中吞了它们解渴,从此它们永远的无法离开了,它们化成了乞丐眼睛里的一汪水,再也没有机会。心发现,遇到乞丐的伙伴,甚至比心还要绝望,它们永远不能飞了。
心逃走的前几天,每天都从皮肤上把那颗共生的花的根茎拨下来,心感觉那种感觉太刺骨了,但是为了能飞走,它每天都忍着痛,一点一点的剥离掉那颗高高的红花。红花摇摇曳曳,在无风的空气里被心抓的左摇右摆。心知道,姥爷的好朋友一直觉得很奇怪,每天都在看红花无风飘舞。可是心不想再等了,它必须走,要飞得远远的。
于是那天,心看姥爷去喝酒了,姥姥一个人在屋子里看手机。心抱着花,拨开土,飞上天。半空中的时候,它把花扔掉,自由自在的继续高飞,离开了这里,回到云里,小镇消失在心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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