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清镇的特色小吃,就不得不提到已有百年历史的福兴楼了,四代传承,据说以前的龙虎山大天师,都常去吃福兴楼的包子。
这天,福兴楼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天还未亮,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就已经在后厨忙碌了,掌柜的叫张守,今年四十,正是不惑之年。
其实以如今的身家,他早就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不必再来做这些粗活。只是祖训如此,他也是个闲不住的,打小儿就做这些,也不觉得辛苦。
此时店还没开,便听见有人敲门,张守本想不理,自从上清镇成了旅游景点之后,每天早上都有过来排队的,于是老早就准备了牌子,写明了六点半才营业。
但敲门的人好像对那牌子视而未见,依旧很是耐心。张守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昨晚营业太晚,牌子忘了挂上,便只好吩咐伙计先做着,他则是洗了把手,打算应付了客人,顺便把牌子也挂一挂。
小镇的人大多都知道店里的营业时间,牌子偶尔漏挂也没什么影响,多数是外来的游客。
听到声音,那敲门声就停了,张守拿下挂在了门后的营业牌,开了门,这才见敲门的是个老人,站得笔直,身着黑袍,满脸沧桑,头发黑白驳杂,身后还跟了个人,只是天色未明,看不真切。
若是贾以秉或者风月在此,一定可以认出来,这老人便是张天林,自称是七阿道人的师弟。
张守眼见不认识,便抬了抬手上的牌子,歉声道:“二位要是吃早点,那还得劳烦等上半个小时。”
张守的身上带着后厨的热气,张天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露出陶醉的神色,声音沙哑道:“整个小镇都不一样了,就这里的包子,这味道没什么变化。”
他转过头看向张守,凝视了一秒,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笃定道:“你姓张,是也不是?”
张守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便试探问道:“您是?”
张天林面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我也姓张,是……以前也是这镇上的。张玉贵是你什么人?他还在么?”
张守心头一紧,下意识回道:“是我祖父,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您认识?”
张天林沉默了几秒,抬起头望着那块福兴楼的老招牌,浑浊的双眼露出了一抹回忆神色,轻声道:“他啊,小的时候总说要出去看看,不想和他爹一样一辈子守着一个包子铺,后来就真的跑出去了,只是世道不好,兵荒马乱的,连JX省都没出,就糟了山匪绑票,好在人还算机灵,用言语先诓住了,写信回来拿赎金,落的是我的名,我便下了山,去将他带了回来。”
张守听得眼皮子发颤,只张了嘴,又说不出话来。
他父亲过世得早,打小儿由爷爷带大,这个故事,不知道被他爷爷反复唠叨了多少遍,只是故事里,带他爷爷回小镇的,是一位天师府的贵人,论起远房辈分,或许还要称一声叔公。但因年龄差不多,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比较熟稔。
至于怎么带回来的,他爷爷却含糊其辞,只是有一次喝多了,念叨着说这位贵人,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本事大得很,就凭山上那几十个毛贼,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又念叨着那群土匪可不是收了钱就放人的,要是没那位贵人上山,他早就成了一副山间枯骨了,这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打他记事起,他爷爷就守着这家店,说是那位贵人,迟早是要回来的。还传下了两条祖训,五代之内,不管穷困潦倒还是飞黄腾达,这家店不能倒,不能卖,就算只剩下一个店面,租,也要做下去,而且后人必须亲入后厨,以保证包子的百年秘方传承不断。
如今包子早已多出了各种馅料,但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风味,而这款也是卖得最好的。
张守怔怔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按爷爷说这位贵人比他要大上三岁,照这么算,这位贵人若是还在,如今已有一百多的高龄了,眼前这人,虽看不出年纪,但身体似乎很是硬朗,怎么看都不太像一百多岁的人。
是骗子么,张守忍不住想到,但他爷爷只会跟他唠叨这些往事,他也没跟别人说过。
张天林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扫了一眼店里的装潢,忽然笑着对张守说道:“他说他要把这店做大,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回到这上清镇,都可以免单,并且一定会把最好的包间留给我。”
张守颤了一下,手中的牌子都掉在了地上,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着说:“果真是您,我爷爷,他临走前还念着您,说您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就一辈子不回来了,他守着这柜台,几十年,不管什么天气都没断过,就怕您回来的时候错过了,店里最大的包间……他在的时候,从来不接客人,桌子每天都要擦上一遍……永远干干净净的……”
张天林的身子终于晃了一下,身后那人立时伸出手扶住了。
此时那个在夜色中咄咄逼人的修士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着这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地方。
甚至连物也不是了,这些年小镇的变化实在太大,他所熟悉的东西都不在了,只剩下头上那块陈年的招牌。
至于天师府,他是断然不会再进去的。
张天林费力地弯下腰,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抽泣的中年人,依稀间瞥见了故人的影子,“起来罢,这些年,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张守不敢真让他去扶,便顺着起身,胡乱擦了一把脸,“您请进,这楼重修过,设计的时候我爷爷也是看过的,执意要把甲字包间做大一号。您要吃点什么,我马上就去做。”
“不必麻烦,就普通的包子就好,有些年没吃了。也不用太急,过一会还要请个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到,等人到了,你再拿上来就好。”
张守连连点头应下,小心搀着张天林上了楼梯,“您慢些,就在二楼左手边。”
张天林由着他带了几步,才摆摆手道,“你先去忙,我自行上去便是。”
“那我去给您沏壶茶,上好的白茶和云雾茶都有一些,您看?”
“靖安白茶?”
“是。”
“就这个吧。”
张守便退了下去,却见后头跟了个年轻人,表情有些古板,怀里抱着本书,张守虽不知他身份,但也客气道:“您也请。”
那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以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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