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饭也烧熟,一家人坐下,美娘便提出来。
“我屋里什么都没有了,暂且只好把竹床搬来睡,只是须得一副帐子。今儿天色已晚,先烧些艾草凑合着吧,明儿一早去买。顺便看有什么针线活,也好接了来做。”
她这话里,三层意思。
林俊仁听了,也得过过脑子,才知如何应答。
林家只有一张竹床,既宽且大,十分凉爽舒适,一入夏,便被林俊仁独霸。只有他不在家,其余人才可坐了歇歇。
“你从前那床呢?怎不收拾出来?”
美娘不答,只看向林鹏。
林鹏心虚的瞟一眼刚被自己当破烂扔出来,砸坏的木板,硬着头皮道,“妹妹从前便也没床,就是拿几块木板拼的。洪水一泡,都糟烂了。略动动,就坏了。”
林俊仁瞪他一眼,却也无法,“既如此,一会儿就把竹床搬去。”
这竹床要是不给美娘,就得花钱给她重打一张床。
孰贵孰贱,这个账还是很好算的。
“你手上不是还剩些钱吗?又能接针线活,这帐子钱就自己挣吧。家里刚遭了这么大灾,可没那些余钱。”
美娘应下,林方氏急了。
“我看那帐子也不一定要买,每日割些艾草熏熏,不就够了?”
从前美娘做活赚的钱,可俱是交给她的。这要是让她自己去挣帐子钱了,那这钱她还怎么收?
林俊仁听着不象话,“她自己挣个帐子,你啰嗦什么?要不把你儿子帐子给她?回头盯一脸的包,能出去见人么?”
旧年他们镇上就出过这么个事。
有家虐待老人,连副帐子也舍不得给。
湖州夏天蚊虫多,老人给盯得一头包,都不用他自己开口申辩,就被邻居告发到官府。罚了那家立即给老人买了新帐子不说,还把家里男人拘去做了三个月苦役。
这案子的文书就是林俊仁经手办的,所以印象颇深。
横竖又不花他的钱,所以在这点小事上,他倒是不愿过多纠缠。
只想想又交待美娘一事,“今年也就罢了,明年那竹床你可得还我。自己也勤快着些,再挣张床倒也不难。”
美娘垂眸,心中冷笑。
让十来岁的小女儿挣自己的蚊帐床铺,还要你这爹爹何用?
只她并不多说,饭后还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转过身就听见她爹在骂林鹏了。
“……做点事,便把水缸用得精光,这还怎么洗澡……又是你妹妹,她要冲屋子你不会去提……站着干嘛,赶紧去给老子打水!”
听着林鹏挑着桶,叮零咣啷的被赶出家门,美娘唇角微勾起抹笑意。
相较之下,洗碗可是轻松多了呢。
忽又听得林方氏追去帮忙,还嘟囔着,“正长身子呢,那么重,压坏了身子骨怎么办?”
小姑娘眸光一寒,随即淡然。
从前她挑水的时候,她娘只会在看到那满满一大缸子水时,夸她一句真勤快。
却从没担心过,她要是被压坏了身子骨怎么办?
不过往后,她也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了。
因为这水,她是绝计不会去挑了。
这一番折腾,等林家人终于都歇下的时候,弯弯的月牙儿,已爬上窗棂。
东头屋里,隐约传出阵阵鼾声,小美娘却望着高高的月牙儿,眸光晶然。
小姑娘心里清楚,眼下貌似风平浪静了,可她的战斗,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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