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夜风微凉,却仍是挥扫不去家家户户的燥热。失了水分的黄叶被吹落地,已至七月中旬,度川国的七月中旬向来炎热非常,早间稍稍见个日头,汗水已是把里衣打湿。
一个毛茸茸的小团子来到南水街,小团子稍稍抬头,见着一裙角掩了半边天,想是误入哪家姑娘的裙底,它忙退后两步。再抬头一看,原来是星空下的施凉沫在它眼前。
树叶吹落之声稍显寂寥,好在有蝉声相伴。
这施凉沫半面鬼妆,左半脸极白,左眼角生的黑玫花纹若隐若现,恐怖不见得,倒是见得几分诡异之美。一袭青灰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往她身旁一站不觉得闷热,反倒有股清凉的风吹过。她的眼眸流露倦色,似是方才经历了很麻烦的事,让她很疲惫。
人的审美如何,它暂时不予置评,它这做团子觉得顺眼就行。初见之时,施凉沫也是这一脸妆容,它与她初遇时,是她赋予它生命时。它记得那时她还只是个孩童,她笑眯眯的看着它,说她是它的主人。
它是由散碎的雪尘凝聚,却不知为何被施凉沫造出一身红毛,它被施凉沫唤作“红绒团”。可这并不算它的名字,施凉沫认为,名字是重要的人赋予的重要意义,她总觉得她并不是它的重要之人,所以没给它取名字。
虽然它是由施凉沫创造出来,但它对施凉沫的了解不多,只知她孩童心性,做事没有逻辑但很有道理,似一个成熟的小大人。她待它总是与旁人不同,施凉沫在它面前展现的一面总是她最不真实的一面。
施凉沫曾是异世人,每当无聊时,施凉沫就会对着它讲她自己的故事。她被她曾经所呆过的世界抛弃,原因是她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的记忆被抹去了,她忘记了很多,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在大西荒漠上,她是被饿醒的,有条蛇围着她转,她看到有条蛇的身下压着装着肉饼的油纸袋,猜想是上一个遇害者的口粮。
于是,她把这条蛇打死了,她夺得了胀鼓鼓的油纸袋饱餐了一顿。同时,这一幕落在了古棠的眼里,古棠是柒里枝斋的主子,许是见她有缘,问了两句她的身世就带她回了柒里枝斋。
虽然柒里枝斋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有了安身之所。可惜这也只是暂时的,第一次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死,她发现她死不掉。天道也发现了她的异常,当即打下七道天雷想要劈死她,可惜她没死成,反而还将天雷的能量转为己用。世间的天道容不得她,因为她呆在另一个世界的时间过长,命途早已不归天道所管,不受掌控的她就像一个病毒,可能随时都会攻击主机。为了清除她,天道牺牲了他的亲儿子十八次,亲儿子一死,世界的时间就会逆流。
天命之子是施流一族收养的孩子,第一次撞见天命之子时,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明明是一支射向施流族人的箭,愣是被大风劈成两半,这支无头的箭棍还正好插入了天命之子的心脏。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就是天命之子,还觉得此人忒倒霉。直到世界的时间开始逆流,她才察觉不对劲。
世界能量慢慢溃散,凡是降临在世界上的生命皆随着方一扇的生命削弱而被削弱,慢慢地,她才发现世界的能量源头是方一扇。她的命早已不归天道所管,但她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生命是世界赋予的。方一扇的生命力削弱,她的生命力也会削弱。
她从来没做过不利于世界的事情,她不觉得她必须要死。天道的行为就好比一个故事,商人有一颗无价珠宝,他很爱很爱这颗珠宝,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小偷在街上偷人的钱包,他突然就把他的无价珠宝砸了。原因是:我怀疑这个小偷会来偷我的珠宝,为了不让他偷走,我自己把它砸了。
世界的能量来源是天命之子,天命之子一旦死了,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就会迅速流逝,直到消失。世界的时间会开始逆流,直到逆流回世界最初时。虽然她是被另一个世界丢来的,但她也是这个世界的人。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保护一个被天道杀死十八次的天命之子,每次天道之子即将死亡时,她都会迟迟赶到,并把还没有死透彻的天命之子从流故之度拖回来。
流故之度是灵魂的故乡,也就是地府。据说,流故之度可以和人间一样,只要有钱就能买两个丫鬟小厮回去。不过,并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而且,依照天道的性子,她不觉得方一扇能入得了轮回。灵魂状态下的方一扇是最脆弱的时候,倘若灵魂状态下的方一扇遭受不明伤害,方一扇就彻彻底底的死了。
待口中肉丸咀嚼下肚后,红绒团仰着个头看她,问道:“如何?如何?去了这么久,有没有改变什么?”
施凉沫倚着不知谁家的瓦墙,从墙头冒出的根根杂草垂下。这杂草蔫了吧唧的。可想这今早的日头该有多毒。毕竟是日都城,日头不毒那就成了怪闻了。
眼眸中的倦意被藏了起来,她拔下一根杂草甩着玩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方一扇嘛,算是死了。加上这一回,已经死了十九次,我从茉古夜丛中捡了他的尸体。趁着尸体还算热乎,我想着把他的魂魄塞回去。”
这回答并不算如意,它默了会儿,又继续说:“这么惨吗?你捡尸体的时候身体坏掉了吗?身体是储存灵魂的容器,如果身体破了,那就算再把魂魄塞进去也是无济于事。漏都已经漏气了,强塞也不会有好结果。你抢尸体的时候,有看到方一扇的身体破了吗?”
“这个嘛……”施凉沫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眼睛不由瞥向天空,“心脏被捅破了。”
听着风吹草动之声,它吸一口气,继又叹一口气:“命途坎坷,命途坎坷,天命不会让他那么快死掉,应该……大概……可能还没死?”
“说不准,这世界的逆流之术极不稳定,他死的早,我也死的早。这芸芸众生可容不得我这般异类。即便是天命之子,天道只要能让我消失,牺牲他一人又有何妨?”
红绒团不由吸了吸鼻子,对哦,它竟忘了这茬儿。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即将出口的话有些矫情。如此磨磨唧唧,直到施凉沫甩飞了手中草,忽然笑笑:“你再不安慰我,保不齐哪日我死了。”
风将草吹入它眼前,它看着草躺在地上,最终还是深吸一气,却仍是底气不足的说:“你不会死。”
“哦,谢谢。”晓得这很敷衍,施凉沫还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表示很受用。红绒团鼓圆眼睛,想是方才话语触错,耳朵不由软下。头低垂直触地面,想借此掩去失落的表情。地面尚余温热,贴着地面不过一会儿,汗水便洇湿石地。
待风稍稍凉爽,它便见着施凉沫转了个身。它也只是看着,看着她缩小了身板变化成孩童的模样。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脑袋上突然顶着两个丸子头。而半脸鬼面妆,仍是在她的脸上。
“据说流故之度暗地里还做买卖魂魄的勾当,我想买了他的魂魄,让他死了之后无处漂泊,只能来我这儿。”施凉沫沿着南水街走,走前,歪回头看了眼它。
这一回头,她的半面鬼妆已干干净净,瞳孔的黑色已褪至灰色,若突然摔一跤,活像个眼瞎的小姑娘。
虽说它不愿离去,但还是乖乖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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