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过秋凉,一夜雨过,承风殿后园叶落满地,佛莲早早起身提了扫帚做活,待得顾念生悠悠醒转,她空出的一侧床榻,早已凉透。
“咳咳…咳咳…”
几乎咳了半夜,他接近天明才睡着,此刻眼下有些青黑,肩头衣衫单薄,他顾不上添,只翻身下床倚窗而望,寻她的踪迹。
“殿下,晨间冷,早些洗漱更衣吧。”
“不急。”
并未理睬身后催促,顾念生抬手揉了揉眼睛,眉心越蹙越紧,乌云未散,天色晦暗,他眼前所见也似被雨水打湿晕成一片。
“殿下,奴再掌一盏灯。”
“不用了。”
缓缓闭上眼睛,顾念生摇头,咳疾日沉,目力渐衰,他心中清楚,不可再耽搁时间。
“庆云,更衣之后,书房伺候笔墨。”
“是。”
俯身案前,顾念生神色专注,非是泼墨挥毫,却是工笔细雕,其上人物栩栩如生,眉目顾盼流转,鲜活灵动。
最后一笔落,他仔细端详许久,再提两行小字。
倾城一顾,朱颜白发。
那画中人是他的阿娘,当朝容国公长女,十三岁入宫,十八岁殁,位至淑妃,小字,倾城。
他只见过她的画像,余下的不过是从乳母嬷嬷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语,可他知道她很美,足以让君王一见难忘。
“阿生,你在画仙女吗?”
身后不知何时已有人至,忽然出声,顾念生一惊,险些丢了笔,毁了画。
庆云蹙眉呵斥。
“无礼。”
“无妨。”
确认画作无损,顾念生长舒一口气,接过庆云手中端了许久的药碗,回道:“佳人。”
“家里的人吗?”
“嗯。”
一碗浓浓的汤药,温度刚刚好,顾念生小心递在她唇边,笑道:“我的家里人,该喝药了。”
“哦。”
乖顺点头,佛莲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一张小脸瞬间皱成只橘子。
“好苦…”
她话未尽,他的唇已欺上,庆云捂了眼睛,溜了。
“你又咬我做甚?”
良久,她有些恼了,抬手推他,他不放手,将她紧紧拥住,贴上心口。
“佛莲,今后,你不可再推开我,我如今眼神越发不济了,被你一推,要跌跟头的。”
“好,我记下了。”
“你每日用的药,都是养身子的好东西,这承风殿内除了庆云,再无人知,切不可同旁人说起。”
“好,我知道了。”
“还有…”
“还有什么?”
“让我想想。”
“你且慢慢想,我先说。”
“你说。”
傻丫头如此乖顺,实在少有,顾念生眼中含笑,并不知佛莲一张小嘴已撅得老高,眼中尽是委屈。
“我娘说过,新娘出嫁,会穿嫁衣,覆喜帕,可是我…一样都没有,你定是诓我的,不过是瞧我活不长,觉得我可怜,想哄我开心罢了。”
“我没有诓你。”
“我不信。”
“咳咳…是真的…咳咳…真的…”
咳声再起,顾念生慌到六神无主,抬手抚上她的小脸,确认眼角并无潮湿,才稍稍松一口气。
“佛莲,你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好。”
听她应下,顾念生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抬手轻轻拍着她后背,他忽有一问。
“佛莲,你方才说,你是开心的,对吗?”
“是,我是开心的。”
“告诉我,嫁于我,你是开心的,对吗?”
“对。”
“再说一遍。”
他还想听。
“嫁于你,我是开心的。”
歪着头,佛莲想了想,话锋一转。
“可是,你总咬我、挤我,还顶我,我不开心。”
“咳咳…你嫁于我,就是我的妻,我不咬你、挤你、顶你,却是去找哪个,庆云吗?”
脸色黑似锅底,顾念生心中分不清是该恼、该羞,还是该气,话里是少有的破罐子破摔,她听过,垂眸,神色黯淡。
“我是宫娥,做不了妻,只能做最下等的侍妾。”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心中无名火起,顾念生咬牙,佛莲默了一刻,低声道:“是方内侍说的,他让我安分守己,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恃宠而骄,更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意图攀附。我知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宫娥,可是,阿生,为何我只占你小半个床铺,便已是攀附?”
“我…”
心中一痛,继而慌得厉害,顾念生话至一半,身后忽有人至。
“殿下。”
这一次,庆云神色庄重,未再掩饰。
“柳相下朝,路过此处,正在宫门前等候,还请殿下移步。”
“我,知道了。”
顾念生点头,怀中应声而空,佛莲退开,低头躬身,跪地行礼,他上前一步,俯身就要去扶她。
“你快起来,地上凉,不准跪。”
“殿下,时间不多,机不可失。”
庆云出声提醒,顾念生停步,吩咐道:“我自前去,你看着她,不准离去,将正殿从里到外整理一遍,不出汗,不许停下。”
“是。”
将出正殿,顾念生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身后无声,他咬牙前行,未回头看一眼。
时未过午,承风殿宫门开,并不合制。
赵括值守承风殿多年,官至羽林卫统领,此刻,他屏退左右,独自侍立,身侧之人着一品绛红官服,朝笏在手,正是左相柳寒深。
“下官,见过十一殿下。”
“柳相,有礼。”
“一别经年,殿下形容轻减,却已有当年容国公风范。”
浸淫官场多年,柳寒深自能瞧出眼前这位十一殿下虽深居简出,却非无欲无求,无为无能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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