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没有给我一生安稳……”陆翊弯起唇,他苍白的脸色不再温润清朗,而是浮现出一种病态的锋利。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也已经换过,不再信任任何人粉饰的说辞,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他染了毒瘾,进去过几次,屡教不改……呵呵,二十多年了,从未提起过他的卧底身份,堕落,腐坏,垃圾,恶心,这些词都能用在他身上……败光了陆家的家业,也成了锦城世家子弟的反面教材,人人都说,别走歪路,你们看陆家那个陆兴庭……”
“他死的时候,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你猜我当时怎么想?我想的是……终于死了,死了也好。他和当时的女朋友在一起很多年,清醒的时候少,总是醉生梦死的样子,我打电话,亲手送他们进去过几次,后来,他们生下了一个小孩,那孩子生来就带着病……医生说,因为父母遗传的原因,那孩子才会生来悲惨,只活到十八岁……把心脏给了我……”
陆翊有点发泄似的说,逻辑并不清晰,他喝了口茶,好像在喝酒,唇角的笑意带了恨,抬头盯着对面的女人,笑意转深:“他应该早点死,死在北山岛。”
没有等女人回应,他的笑容又变苦,对上女人与他太过相似的那双眼睛,他的声音陡然哑了一点:“我也应该早点死,死在北山岛,死在母亲的身边,而不是窃取了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名字,活到快三十岁才发现人生是偷来的……”
怎么能释怀呢?
他往回看,岁月一步一埋坑,他从出生就在不停踩雷,最亲的亲人、最爱的爱人,哪一个他握得住?
那天茶室里的谈话是如何戛然而止的,他发泄了太多恨意的情绪,心脏有没有痛到无法运作,已经不愿去记起。
此刻,陌生的异国,普通的一天清晨,这对奇怪的母子各自安静地用餐。
盘中的食物快要吃完,白灵放下了刀叉,突兀地问她的儿子:“要不要继续去读书?你的职业很优秀,不应该荒废。”
他觉得诧异,那么多年的求学生涯,是他自己卯足了劲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无论家境如何,从未放弃过求学。在快要三十而立的年纪里,他的生母用寻常的口吻问他,要不要继续读书……
他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关爱,觉得陌生。
他的生母显然也没有这样关心过儿子,问完,她略尴尬地笑了笑:“都随你的意思,晚一点再做决定也可以,前半生我亏欠你太多,后半生会尽力给你弥补。”
白家的女人连含蓄的软话都不会说,直白地表露她的想法,她不再往后看,从来都只往前看。
两母子正在僵持,门外传来两道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女佣的通报:“nn小姐来了。”
来的不止是白璇,还有成尼克,白璇的气势永远那样足,走路带风,好像走慢了一秒,事情就要来不及。
而成尼克呢,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平时总是眯着的,脸上永远含笑,慵懒得好像还没睡醒,走路都要磕绊。
“嗨,美丽的夫人,早上好。”还是成尼克先开的口,用的蹩脚的国语,永远是他来开场,打破白家一整座楼的沉寂。
“早上好,。”白灵抬头,习以为常地回应。
见她的儿子有些疑惑,白灵轻描淡写地笑道:“北山岛覆灭之后,白老大的孙子白夜行被杀,女儿白灵被捕……”
她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耸耸肩:“,白露,我现在的名字。”
她用和陆翊一模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温柔地说:“亲爱的孩子,欢迎你来到白家,我知道一路走来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甚至已经死过一次……死,对于白家人来说很平常,但我更喜欢另一个说法,叫作涅槃重生。所以,取一个新的名字,彻底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哟吼,新名字!”成尼克在一旁打响指,圈着女友完美的肩膀,他总是捧场王,还不忘对陆翊说:“弟弟,别在意这些细节,你姐姐和我,谁不是带着新名字重生的?白家就是白手起家,一切从空白开始,这就是永宁白家的魂!”
他说着夹生的国语,中间混着英文,想要表达得更热血,却还是差了点意思,到最后,白璇和陆翊都转头盯着他……
“,当我没说过。”成尼克摸摸鼻子,有点讪讪的,但还是在嘀咕:“叫什么呢?白……白……姓白吗?还是姓什么?还?”
他是绝对不会被尴尬倒的,就算中弹快死了,嘴巴也必须要说话。
有陌生的风从陌生的窗口吹来,带来陌生的异国的空气,一个丢了名字的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问他的生母:“当年,你和爸爸给我取了什么名字?”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名字的,只要他曾被父母中的任何一个爱过,他们期待过或者惶恐过他的出生,他总是该有名字的。
“陆白。”白灵的唇角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时隔近三十年,第一次敢提起这个名字。
像是下意识的,她继续说着:“生于1987年1月19日,属虎,摩羯座,出生地:北山岛。”
餐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失名之人久久未动,听他的生母把信息全都补全,像是就此更正了他错误的前半生,他不必再占着谁的名字和身份活着,他本就拥有自己的名字和唯一的父母。
失名之人微微低头,又抬起头来,眼神里有了别样的光彩,带着重生的、禁忌的光,他弯起唇说:“好,从今天起,我叫陆白。”
露从今夜白,无家问死生。
这个结两姓之好的名字啊,证明他也曾是父母的期待吧,在那个遥远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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