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以后,周惟民也脱去了外裤,单单穿着一件白色上衣,又掀开被子一角,独倚床头。他点上了一根烟,在吞云吐雾之前用被子替一旁的若愚轻轻掩上了口鼻。
月缺而明,外面飘曳了一整日的绵雨也缓缓而慢慢地收尾了。周惟民燃尽了一支烟,只把烟屁股摁灭湿漉的窗台上,随后倦意袭来,他接踵蜷缩入被窝,未几,轻鼾渐起。
寂静深沉的夜忽然奏响了“沙沙”的脚步声,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溜下了床,辗转靠向门边,小心翼翼开了门,又小心翼翼侧身滑出,然后提至心尖的一口气安然下落。
若愚背靠着门歇了歇,又缓缓放下了手中抵拎的鞋,把脚钻进去,怡然自若地在走廊上静静走着,直到遇见转角折过去,他在一间房门前停下,扬手叩了叩门。
门的另一侧是宋月儿,“呼啦”拽门时,她还揉着惺忪睡眼,“若愚哥哥!”见了杜若愚,月儿瞬时醒了大半,匆匆侧身一让,又顺口问,“你怎么来了?”
杜若愚启齿一笑,像是诡计得逞一般。他落落大方地入了门来,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又招手示意月儿同坐。
“舅舅说,明天我们就要去上海,你又要去找妹妹,看来不得不分开了。你还想不想和我们一起?“
月儿低眉低眼地暗暗点点头,“想也没办法,你舅舅不会同意的。”
杜若愚转眸睇了一眼楚楚自怜的月儿,故意拉长了语调,“舅舅嘛,确实是个顽固分子,有机会要好好改造,不过,他现在不同意,不代表以后也不同意。”
月儿听出了他的话外余音,抬眸和他互望,问,“什么意思?”
“你识字吗?”若愚以问代答。
“嗯。”月儿应诺,双目牢牢盯着若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莫名地安心。
“有纸吗?”若愚依然卖着关子,接踵又问。
这回月儿只能摇摇头。若愚提溜着眼珠子四下瞅瞅,最后依然把目光停落在月儿身上,“就写在你的衣服里面吧,这样你随身穿着,也不容易丢。”
“我的衣服?”月儿警惕地摁住了胸口,赤裸裸的惊恐眼色洒向若愚,“若愚哥哥,你要干什么?”
大大咧咧的杜若愚方才意识到一个女孩近乎本能的敏感,他恍然如悟地结舌道,“呃…你,你躲到被窝里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我,我以人格发誓。”
月儿果不其然迅捷地用张开的被子裹住自己,只拉开了一道缝隙,钻出了脑袋,接着,她的长袖白布衫颤颤巍巍地递向了杜若愚的手边。
气氛竟然有些奇怪的凝重,若愚大概察觉到自己思虑不周,想来又已经进退维谷,只好掏出钢笔,低头潦潦草草地在衣服内襟上写下一行小字,然后僵硬着脖子定在原处,只把手臂朝后一抻,“快把衣服穿上吧,我已经把地址写在你的衣领下面了,你一低头就能看见。”
衣服很快就从若愚手中抽离了去,须臾之后,月儿的声音微弱地传来,“我穿好了。”杜若愚这才回眸,然后两个窘迫得不知所以的人面面相觑,一笑而泯。
“你低头看看。“
月儿闻言而顾,不禁喃喃念出了声,“广州惠爱东路43号济生堂药铺。”
“这是我和舅舅要去的地方。”若愚一语解惑,说,“等你找到了妹妹,你就带着妹妹到这个地方来找我们,舅舅其实是口硬心软,只要你们来了,我保证他不会赶你们走。”
月儿点点头,接着又结上愁眉,“可是广州这么远,我们要怎么去?”
“和我们一样,去上海坐火车,你知道火车吗?”
“就是那种铁皮的长家伙吗?我好像见过一次。”
若愚破口嬉言,“对,就是那种长家伙,你带着妹妹去窗口买票就能上车了,到了广州以后叫一个黄包车,他们路熟,哪儿都知道,这样你们就不会迷路了。”
月儿似懂非懂地道了声,“好。”看着若愚与之弹冠相庆的顽态,不免又道,“谢谢你,若愚哥哥。”
“谢什么,”若愚脱口而出,一时望及手中攥着的钢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塞进月儿手心里,“这支钢笔送给你,如果到了济生堂他们不让你进去,你就托他们把这支笔给我,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会出来接你。”
月儿垂眸细细端详着手中的钢笔,朔月的光圈落在笔帽上,描出其上缜密细微的刻画,清晰可辨是‘杜若愚’三个字。
若愚亦从旁看着,搔了搔头,“这是我刻上去的,就是有点丑。”
“才不会。”月儿如获至宝,细心入微地把钢笔贴身藏着,然后朝若愚伸出小拇指,“若愚哥哥,你一定会等我的吧?我们拉钩。”
“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翌日,窗口的初升之日亲吻月儿的眼睛时,她才迷糊着睁了睁眼,懒洋洋的一个侧身,她于囫囵中瞥见了床头脸边叠放着的十几个银元和银元下砸放着的白纸黑字。她的睡意旋即一惊而散,只一骨碌儿爬起,屈膝挪向窗台极目眺望,其下一大一小的两道影子渐行渐远,被茫茫日照吞噬。她叹了口气,收身下滑,静静地用下巴戳着膝盖骨,若有幽思。
未几之后,她方才想到他们的留字,故而又转眸去寻,接着自银元底端一抽而出,浏览道,“月儿,我和若愚先走了,希望你早日找到妹妹,并且和家人团聚。我们给你留了十二块银元,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身上仅有的现钱了。好好照顾自己。周惟民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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