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有三市,金市在城西,马市在城东,阳市在城南。
今日陈眕看似是在独自闲逛,实则却有意绕过了达官贵人云集的金市,还有城南金马门外的铜驼街。
此时陈眕和雨轻来到城东马市,他的脚步渐渐放缓,宽大的袍袖轻轻摆动,走了一半突然停步,神色晦暗不明。
“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陈眕刚才莫名想起昔日夏侯玄和嵇康都是在城东马市被杀,因他们不被司马氏所容,即便夏侯玄和司马师是姻亲,依然被夷三族,三千学子聚集刑场为嵇康请愿,最终嵇康还是难逃一死。
司马衷对中书令陈准怀有深深的忌惮,陈家的势力也在不断被削弱,陈眕不由得见景生情,触目兴叹。
这里邻近晖文里一带,晖文里在曹魏时期时很是出名,不仅西蜀刘禅和东吴孙皓的故居在此处,被夷三族的太尉王凌及其侄令狐愚的故居也在这里,仿佛晖文里也蒙上了悲伤的色彩。
“苍天真是无眼哪,仲宝兄尸骨未寒,缪胤那等奸佞小人却春风得意,在府上设宴,还有那么多的人前去恭贺他的升迁,我倒是要去问问他,他是拿什么换来的五兵尚书?”
“罗兄,你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靳孟颐,你在怕什么,怕自己丢官罢职,可仲宝兄丢的是命,明知是谁害死了他,却无法为他讨回公道,巨山先生(卫恒字)对你我有栽培之恩,我们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
这时两个青年从一家酒肆走出来,其中一人边喝酒边流泪,另一人怒其不争,将他手上的酒壶猛摔在地上。
“罗照,你想去发疯,我不拦着你,但我要告诉你,你现在无官无职,根本进不去缪府的大门,很可能还会被官府以肆意闹事抓走。”
陈眕和雨轻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雨轻好奇的问道:“陈先生认识他们吗?”
陈眕没有答话,只是摆手示意小厮把那两人带过来,然后就和雨轻坐回牛车上。
须臾,他们也上了牛车,陈眕笑问道:“还需要给你们醒醒酒吗?”
面对中书令陈准嫡长子,他们哪里敢坐,直接跪在陈眕跟前。
陈眕眯着眼睛看身穿蓝袍的青年,呵呵笑道:“刚才听你说的意思好像是有问题需要请教缪尚书,我正要去缪府赴宴,不如你就随我同往?”
那青年默默低下头,身旁的青年忙答道:“他说的都是醉话,让陈兄见笑了。”
陈眕从雨轻手里接过一杯茶,随意说道:“整日借酒消愁,也难怪连个小小的校书郎都干不好。”
罗照和靳孟颐都是太学出身,卫恒生前担任秘书丞,奉命考证汲冢竹简,他们二人当时担任校书郎。
可惜罗照因喝酒误事被免职,而靳孟颐已升任秘书郎。
罗照语气沉重道:“仲宝兄遭人陷害,死不瞑目,我还尚未替他报仇,又岂能长醉不醒?”
陈眕扶额说道:“鬼火一案已了结,枣嵩也认罪自尽,到现在你仍说他死不瞑目,难道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仲宝兄的死与钟家鬼火无关,他是被人活活逼死的——”
罗照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头重重磕在地上。
陈眕听后心头一震,问道:“何人敢逼死兰陵公?”
靳孟颐知道此事隐瞒不住,只能如实说道:“这两年有不少人都惦记兰陵的一处铁矿区,甚至有人威逼利诱仲宝兄,但他始终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其中就有一直想把兰陵扩充为自己封地的东海王,可是他也苦无计策,缪胤便利用卫家旧仆制出那架特殊的四漆屏,由太子献给皇后作贺礼,最后嫁祸给仲宝兄。
一旦构陷太子罪名成立,卫家定会被剥夺爵位,到那时兰陵就唾手可得,钟家鬼火之事,反倒是打乱了缪胤的如意算盘,这也许是上天在冥冥之中保护卫家子嗣不该绝。”
陈眕不禁皱眉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缪胤就是四漆屏案的幕后主使?”
靳孟颐回道:“虽然制作四漆屏的那名匠人死了,但是他生前得了一大笔钱,本想着给一名青楼女子赎身,不料事成后他惨被杀害,一江湖飞贼从那名青楼女子口中得知此事,便想偷走那笔钱,谁知被人捷足先登,那笔钱已被一个人悄悄拿走了,偏巧那飞贼还撞见了他,正是缪府的门客。”
陈眕把茶杯放下,良久不语。
雨轻向荷包内取出两个金猊,掀开手炉焚上盖好,然后递给陈眕,笑道:“先生,他们二人就这样一直跪着,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陈眕这才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又道:“这场雪,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雨轻歪头一笑:“冬天来了,先生准备好了吗?”
陈眕双手附在暖炉上,也笑道:“恐怕今年洛阳的冬天会格外的寒冷,你也不要再给逸民兄惹祸了。”
雨轻扬起俏脸,眼神锐利灵动:“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喜欢到处闯祸的小女孩了,说不定先生还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呢。”
雪停了,风却骤然吹的更紧了,罗照和靳孟颐下了牛车后就匆匆转入偏僻的窄巷里。
罗照心中仍旧不安,问道:“你说陈眕真的会出手为仲宝兄报仇吗?”
靳孟颐边走边道:“陈家刚在颍川出了那档子事,陛下便把庾珉外放到兖州,这无疑是在打陈家的脸,中书令陈准虽然不敢正面反抗圣意,但是利用四漆屏一案,除掉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罗照搓了搓手,想了一会,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陈眕真正要对付的人并不是缪胤?”
靳孟颐点头道:“应该是今年刚刚复起的山允和李重等人,陈中书眼里可容不下他们这些妄图改革吏治的人。”
罗照迟疑道:“可裴家那养女为何要帮我们?”
今日陈眕和他们的偶遇,正是雨轻提前设计好的剧本。
靳孟颐停步,沉吟道:“她和阿虎(卫玠小字)好像是朋友,不过我瞧着还另有原因,但那不是我们应该过问的事,眼下还是要抓紧搜集缪胤和东海王暗中勾结的罪证,这样才能真的保全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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