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家解放前是资本家,除了在镜框里发黄的老照片上,蒲素知道像片里那个眉目温润、气质儒雅的男人是他爷爷以外,蒲素从没见过他。
但是蒲素知道,像片里那个西装革履,目光柔和的男人有着好听的名字——蒲雁秋。
爷爷蒲雁秋在五十年代,就被桑海人民政府送到库肃某金矿改造去了,后来据说死于矿难。当时连蒲素爸爸自己都还小,所以蒲素小时候偶尔问起爷爷时,家里人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资本家到底代表什么,儿时的蒲素没有一点概念,只是在稍微懂事之后暑假去桑海,不时能从在国营饮食店卖榧子的姑妈口中听到她对少时阔绰生活的缅怀。
比如她小时候家里有多少淮扬厨子、从小就有个奉波娘姨伺候、以及家变后,有多少金银珠宝被蒲素爷爷的姐妹兄弟霸占......
大到成套黄花梨家具被抄走,小到她手上戴的老凤祥金手镯被谁骗掉,全都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只是光听名字和辈分蒲素一个都——对不上号。
对这些蒲素完全没感觉,也理解不了这些对他来说很遥远的事情,怎么能让面前这个女人每每提及就情绪激动,总觉得自家姑妈和他小时候里的印象越来越不一样了。
到是蒲素幼年时奶奶给他做小鞋子,鞋底全是剪了爷爷蒲雁秋留下的领带和西装纳制,当时这种服饰在家里留着完全没用,放在五斗橱里还可能有麻烦。
奶奶有个很民国的名字,时惠卿。对过去的事情,奶奶时惠卿从来不提。姑妈蒲秀纹也识趣,不去触霉头,从不敢当着奶奶的面和蒲素说以前的事情。
蒲素记忆里,哪怕在那个年代,奶奶也总是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就算穿着人民装,头发每天也用刨花水梳的服服帖帖,一丝不苟地挽成S形的发髻套进丝网拿发簪罩牢,和”国母”的造型差不多。
因为是大头孙子,时惠卿对蒲素从小就宝贝的不得了。
蒲素还没出生他奶奶就来到南州,等到蒲素刚满周岁就把他带回桑海亲手照顾,直到学龄期办不了借读,无奈之下才让蒲素爸爸把他接回南州。
姐姐蒲泓就没这待遇,以至于当老蒲带着蒲泓来桑海接蒲素时,蒲素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小姐姐怎么那么黑?完全不认识。
没错,虽然蒲家其他人都皮肤白皙,蒲泓却是个异类,悲催的是长大后她在学校里的外号也是“黑牡丹”。
黑牡丹蒲泓因为是母亲梅芳娘家里这一代的老大,弟弟蒲素又从小在桑海,所以在外婆这里独得宠溺。
小时候颇有些泼辣,吃软不吃硬,蒲素刚回南州,被小伙伴欺负都是蒲泓出头给他撑腰。
当时双职工家庭里的孩子,老大担负着很重要的责任。通常在照顾好弟妹的同时,还要承担部分家务。
蒲素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很受姐姐蒲泓的照顾。当然这种环境下养成的性格也为蒲泓日后独自出国学习、定居带去很大帮助。
每年暑假前老太太都会写信给她儿子,让他托人把蒲素送到桑海来过暑假。老蒲一旦回信晚了,老太太就直接拍电报夺命连环催。
而蒲素的父亲蒲立言,在他那个年代说来应该算是少有的公子哥儿。
虽然因为家庭出身原因,蒲立言未满18岁就只身离开桑海,响应政策来到南州参加支内,但其生活情趣和积极的人生态度一直保持的相当乐观。
从蒲素记事起,不管居住面积多么局促,家里一直养着几笼画眉还有一缸金鱼,各种盆栽花卉尤其是光兰花多达十几盆。
老蒲还喜欢蟋蟀、蝈蝈这些鸣虫,大冬天怀里塞一只紫檀罐,时不时发出“嚁嚁”的鸣叫,让整个冬天家里都充满了生气。
蒲素受爸爸影响,很小的时候就拿着五元压岁钱,在博物馆门口开设的文物店里买了一只清末名家紫砂蟋蟀盆,珍藏至今。
蒲素小学开始每天就早早被爸爸叫起,被老蒲领着一起去遛鸟。公园里蒲立言和鸟友斗鸟的时候,蒲素就会在树丛里帮爸爸抓画眉爱吃的皮虫,很是有些乖巧。
而钓鱼是蒲立言终身热爱的娱乐项目,只要天气允许,每个星期天都去。假如出去一天没有收获,会偷偷买几条塞在鱼篓里带回来,直到被蒲素妈妈梅芳发现。
因为她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从鱼篓里倒出来的鱼,实在大小太整齐了,而且鱼嘴一点咬钩的痕迹都没有......
从小到大只要是星期天,恰逢妈妈梅芳夜班下班需要睡觉,蒲素和姐姐蒲泓就只能相依为命。老蒲会在早上发动摩托车出门前,给姐弟两留好买面包的钱和粮票,吩咐他们做完作业就挂好钥匙出去玩,别在家吵醒妈妈。
对了,老蒲还是南州第一批体委组织的摩托车俱乐部培训学员,那本培训毕业证一直妥帖的放在抽屉里。
等蒲泓到了三四年级,就会在星期天试着用蜂窝煤炉做饭,甚至还带着弟弟蒲素包过馄饨,菜肉大馄饨味道居然还不赖。并且按照他们那栋筒子楼约定俗成的规矩,让弟弟给其他五户每家端一碗送过去。
筒子楼邻里关系好,彼此非常和睦,超额体现了邻里公约中要求的互相关心以及守望相助。以至于蒲素三年级搬家时颇为不舍,经常和姐姐回老楼找小伙伴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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