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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姐说,神经病。小武汉说,那是科学,人家是专家,我的意见你不听,专家意见你也不听?顾小姐边走边说,我懒得听,别说半小时半个月,握你的手,半秒钟也不行。你给我死了那条心吧。

按照小武汉事先的部署,他那天本来是准备一直跟随顾小姐到她家里的,他已经跟着她走到纺织厂门口了,离顾小姐家所在的纺织新村很近了,路突然出现了意外。一辆白汽车鸣着喇叭从小武汉身前经过,里面有个人把脑袋探出驾驶室车窗,向小武汉挥手,小武汉,跑哪儿去发财了?尽管那人戴着口罩,小武汉还是认得出那是胖子,以前的同事。小武汉下意识地举起手挥了挥,发什么财,瞎混嘛。

他看见路人在纷纷闪避火葬场的汽车,有人好奇地看着他,突然间,小武汉脸烧得厉害,他觉得难堪,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和胖子以及白汽车划清界限,于是他纵身一跳,跳到了人行道,人行道也有个小男孩抱着足球,瞪着他看,还咧着嘴笑,大概是笑话他的动作。

小武汉受不了了,照着小男孩的面孔打了一巴掌,我让你笑我让你笑!小武汉听见小男孩哭叫起来,一时有点迷乱,他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很快意识到什么,挤出了笑脸对小男孩说,对不起,叔叔喜欢你的。

他想伸手去摸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惊叫一声闪开了。路人都回头向这里张望,小武汉向着小男孩举起他的手,做着抱歉的手势,一边后退着,他依稀看见顾小姐在前面停留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两秒钟,顾小姐的身影已经轻盈地拐过街角,不见了人影。

小武汉后来没有去顾小姐家。他蹲在一盏路灯下,用左手抱着他的右手,似乎在忍受肘部或者腕部或者其他某个部位的剧痛,等到剧痛过后他站了起来,脸恢复了平静。看去他的手已经好了。

看去小武汉已经解决了手的问题,在街市的灯火中他平直地伸出他的手,那当然是在拦出租车。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小武汉对司机说,去梦巴黎。司机说,什么地方?什么巴黎?小武汉说,啊,你开的什么出租车,连梦巴黎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在文化宫后面的弄堂里,是跳舞的地方,泡妞的地方,还是**的地方!小武汉用他的右手配合左手,做了一个粗野而下流的手势,**,**,你懂不懂?

国庆节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小武汉。但大家知道小武汉的下落,他和财神一起进去了。进哪儿了?还用说,不是白痴都知道。这事本在预料之中,跟着财神做生意嘛,能做出钱,也能做出危险来。据说这次财神的生意做大了,大得把天捅了个窟窿,是走私****。

他们是在火车被截住的,人赃俱获,半路就被带下了车。由于我们这一带的人胆小,犯罪不犯大罪,这宗贩毒案便自然地惊动了有关部门,不光是有关部门,生活区的男女老少也都惊动了。消息传来,就有不懂事的孩子跑到小武汉的家门口,拍着手跺着脚喊,小武汉贩毒,小武汉枪毙!

小武汉家里幸好没有别人,只有小武汉出门时忘了收的一条田径短裤和一件旧背心,留在门外的绳子,被鲁莽的孩子吓得簌簌发抖。孩子们调皮,其中一个拿下绳子的田径裤,发现裤腰松了,就追着另一个,要把小武汉的短裤往他头套,另一个就狂叫着奔跑,另一个已经抢下了小武汉的背心,背心破了洞,被那孩子用树枝挑着当了白旗,一路逃着一路挥着。左邻右舍看着孩子闹,开始想吓唬他们的,转念一想,孩子也吓不住,他们大概已经从大人那儿听说,小武汉是很难再回家的了。

后来我们谁也没再见过小武汉。小武汉和财神犯的事轰动一时,我们当地电视台还作了新闻报道。借此机会,我们倒是在电视屏幕看见了财神和小武汉。由于这次电视是反面教材,他们两个人知道不光彩,都用手遮着脸,偏偏手戴着手铐,手铐抢了镜头,所以看去他们像在向别人炫耀他们的手铐。

财神已经几进几出,他老奸巨猾,垂着头,一坐下来就把手连同手铐夹在膝盖之间,摄像记者没办法,只好放弃他。摄像记者后来盯着小武汉拍摄,字幕适时地打出了小武汉的名字(原谅我隐去名字,因为小武汉本名×建国,姓也是个超级大姓,极易引起同名同姓者的不快)。

于是我们看见了小武汉迷惘无辜的脸,他似乎在用眼神威胁记者,停止侵犯他的肖像权。记者也许被他的眼神震慑了,我们看见镜头慢慢下移,落在小武汉的手,这样一来我们有机会看见了小武汉的手。是特写,两只手套在手铐里,手铐闪着冷光,手铐里的手看去显得纤小无力,而且温暖。

我们意外地发现小武汉的手指很细很长,苍白的指关节面长着几丛淡淡的汗毛,除了右手食指和中指留下了香烟的熏痕,还有指甲缝里一些并不明显的黑垢,总体说,小武汉的手还算白净秀气,也干净,不像他的手。

其实街坊邻居一直都在谈论小武汉的手,却都没好好观察过小武汉的手,这次大家就把他的手好好看了个够。小武汉的手,怎么说呢,看去确实不像他的手,但如果那不是他的手,又是谁的手呢。

……

河水向东流。装满油桶的船疲惫地浮在河面,橹声的节奏缓慢而羞涩。油桶船从桥洞里钻出来,一路拖拽着一条油带,油带忽细忽粗,它的色彩由于光线的反射而自由地变幻。在油桶船经过河流中央开阔的河面时,桥的女孩看见那条油带闪烁着彩虹般的七色之光。

女孩站在桥,目送油桶船渐渐远去,她的视线尽头【】是另一座桥,河水就是在那里拐了弯,消失了。另一座桥的桥畔有一家工厂,工厂的烟囱和一座圆形的塔楼引人注目。女孩一直不知道那座塔楼是干什么用的,即使离得很远,塔楼的那个浸入水中的门洞仍然清晰可见。女孩用她的玻璃柱照着远处的那个门洞,正如她预想的一样,离得太远了,她没有得到任何反射的图像。塔楼若无其事,当西边河游的天空云蒸霞蔚的时候,塔楼端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女孩看见她姑妈从桥走过,她慌忙把脑袋转过去,但姑妈还是看见了她,她说,你这孩子,这么热的天,不在家里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女孩说,不干什么,妈妈让我出来的。姑妈没说什么,她扭着腰肢下了桥,下了桥又回头向女孩喊道,早点回家!你傻乎乎站那里,人家又来欺负你!

女孩站在桥,她还不想回家。一个穿海魂衫的患有腮腺炎的男孩跳了桥头,他就住在桥下杂货店的楼,女孩认识他。男孩用手捂着涂满草药的腮部,他说,你手里抓着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女孩知道他指的是那个玻璃柱,她背过双手,毫不示弱地盯着男孩。不给你看。她这么说着,一只手却突然把玻璃柱举了起来,她说,你别碰它,这是用来照水鬼的!

男孩意欲掠夺的手缩了回去,他说,你骗人,哪来的水鬼?水鬼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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