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柳亭。
鲜于达漠然已许久,日降月出,突然身形摇动,向后坠去。
青衣人立刻扶住他的身体,给他把脉。
“气急攻心,伤了心神。”正取输气,为其调理心脉。
鲜于达醒来,挥挥手,面色惨白,道:“刘叔,没事。”
“大事大事,傻孩子被气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只是,那剂方子的问题。我今天虽然有被气到,但也算是明白了一些事。”
青衣人沉默,他是知道的。
五术之医,白医救人,用草药针灸,而黑医所行却是有干天和,有失天理。超出了所谓毒药的范畴,追寻旁门左道的手法达成各种目的,类似的药物改造,血肉傀儡都有黑医的成分在内。
那剂方子,便是策君给出的第一个锦囊。其归属于黑医,具体效用是武道速成之法,但受者则固定身形,且易怒。如若怒气勾动而得不到平息,则怒气先焚心再焚身,受者往往痛不欲生,血液干枯而死。
不过药方的末尾注明可以通过杀人放血等方法来平息怒气,只是方子本身就是实验性质的半成品,根治的方法尚未研究得出。
鲜于达躺在青衣人怀里,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出声:“刘叔,我常常在想,我们荒域要的到底是什么?小时候,义父走了你没来那时候。
隔壁的阿难婶每天去河边洗衣服,给我们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穿,而且我们经常打闹把衣服弄得很脏,阿难婶是知道的,她说不了话,但那声音一定是在骂人,虽然骂,但我们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净的;村子里的羽叔经常进山去打猎,养我们长大,后来才知道羽叔自己还饿着肚子哩。
那时候,我常常和狐狸在外面捉迷藏,有时候捉弄一下那个总在读书的小草,还有惹那个喜欢打扮的爱哭鬼。
我当时真的以为日子就真的这么一天天永远下去,平淡而开心。”
少年回忆时的眼神温和无比,再无一丝凶光,很难想象这就是为燕牧御笔重批的狼崽子。
“但是,世事总有后来。后来啊,羽叔受伤了,小胖又病了,总得吃点好的,然后羽叔又进山了,再也没回来。
阿难婶有一天突然疯了,跳河里了。
周围的叔叔们,哈,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残废了的半死之人,也一天天的变少了。
后来我去了那座北邙山,青草艳艳,难以想象啊,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大家都会埋在那下面。
我受不了,真受不了,离家出走。
这才知道,蝗害复起,饥无粮,荒域一直在死人,大家都已经拿命去活了,这还不活不下去啊。
饿到吃不饱,有人割肉喂子,冷到穿不暖,有人引火焚身,年头又不好,连下地的人都找不全,还有人活生生渴死,自然也有放血的。
黄鼬剥皮喂崽,碱羊跪路截水。
饿殍遍野,尸首枕藉。
辰阳,辰阳的百姓们,一个一个都在看着啊。
但就这样还不够,夷域,徐方还要起刀戈,清君侧,诛无道。
你们有道理你们去打燕域啊。
打不过燕牧,我荒域难道就是可欺的吗?
屠我城,灭我村。燃尸为脂,女子行粮……”
说着,鲜于达已然咳血不止。
刘六没有说话,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自炎师尽去,辰阳落井下石,各类限制不绝。
内部动荡不休,此起彼伏,一波接连一波。
先有山蛊之祸,以人骨互市。
再有青阳割据西方,不尊幕府,先占北庭,西庸,后攻姜里,平康,又下定川。一千七百余里,十万人家,便只认青阳,不知荒域。
昔日姚杰彬扶持草原骑兵,又开马场,定其部落,是为徐方,其离去后,终成祸患。流民乱传违命君逝世,四方不宁,徐方亦随之动作,二十九枝聚乱错霍山,推举穆勒。
其部始惶惶,后见荒域四乱,更不见炎师。荒师亦不伐,终是变本加厉。徐方军队在外袭击边塞,掠夺资财,其子弟于内恣意妄为,欺压良善,如有特权。
昔日白谣守边,夷域不敢近荒域三十里樵采。后白谣虽逝,余威仍在,夷域不能直视荒域。
自青阳,徐方,山蛊齐出,夷域蠢蠢欲动,终是犯境,十年总计有三。犯境者其为夷域五流之一,附属国十余,每入,人畜一空,外城皆失,野如白地。更推移界碑,掘万人坑数几于其下。
鲜于达便是在这种境况下的荒域中飞速成长起来,杀人越万,擂四方鼓,初安全境。待到他大破夏军,假牧荒域时,何其神采飞扬,傲视四方。
只是后来久经世务消磨,意气日颓,以至今日。
暗红的咳血掩映苍白的脸色,现在的他又是何其虚弱,比之过往任何时候,哪怕是曾经被徐方的甲具骑兵和夷域的熊武士包围,复又杀出杀回杀尽的最终,也没有这个时候,那么绝望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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