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营控制住投降的守城将士,换上郚城守卫的衣服,整个郚城尽在玄奇营掌控之中,街上除了巡逻的玄奇营弟子的脚步声出奇地静。
晏傲雪一身绛色骑服,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等着公子敖被捕的消息,或者如子奕所说,等到公子敖亲自回城,那样的话或许有一场恶仗,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
连锐沉着脸登上城楼,一抬手将凤鸣刀扔给晏傲雪,“接着你的破刀!”
晏傲雪扬手接住自己的爱刀,道一声“谢了!”眼神扫过凤鸣刀墨色油亮的刀杆,雕花金箔泛着光的刀柄,眼神一动,嘴欠道:“帮我擦这么亮,看你冷眉冷眼的,没想到还挺有心。”
连锐那张板着的黑脸一红,哼道:“从伏龙山一路给你带过来的,累得胳膊都要断了,下次再跑这么远,我可不帮你扛!”
晏傲雪斜眼觑他,不用想也知道他心中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怎么,太傅说派最优秀的弟子来纪国,派了我来却没派你,你不服气?”
连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嗤道:“玄奇营又不是没人了,派你这个女流之辈上战场!”
晏傲雪将长刀向地上一杵,轻狂地一笑,“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还真没几人能比得上我这个女流之辈,你若不服,尽管来战。”
听她大放厥词,连锐难得没提大戟杀过来,只是白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
“少在那得意!主帅发下话了,谁能取下公子敖首级,谁就是下一任营主,想大展身手的人可不在少数,你想获军功,没那么容易。”
晏傲雪闻言一怔,恨恨地磨了磨槽牙,“子奕这个骗子,说好把姜骁留给我,竟然言而无信。”
连锐皱了皱,有些担心道:“我知道你与公子敖有仇,动手的时候别那么拼,省得把小命儿搭进去。”
晏傲雪知他刀子嘴豆腐心,在唇角勾起个戏谑的笑,宽慰道:“放心,我若是战死,临死前定会给师父留个遗言,让他老人家多收几个女徒弟,你就有机会继续跟女人一较高下了。”
“疯子!”跟以前一样,连锐被她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张口骂道:“送死机会你自己留着吧,我才不跟你抢。”
连锐甩下这么句气话,扭头就走。
晏傲雪将父亲的战刀插入地砖之中,借着月光辉遥望远处没入野草的官道。
也许激愤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动中磨去棱角,此时站在这儿,她的心中竟然一片平静。一片澄澈宁静中,父亲的身影猛然清晰地涌现在脑海。
父亲的半尺长髯溅满血迹,壮硕的身躯散发愤怒的杀意,他一把将伴随他戎马半生的凤鸣刀掷到她怀中,随手捡起一杆锄架住袭来的长枪,扬声催促:“去酅城找你庸伯伯,叫他搬救兵来!快走!不要管我.....我儿听话!快走!”
“我不走,我要跟阿爹一起走!”她挥起长刀震飞黑衣人攻来的长剑,平生哪见过这么多鲜血,害怕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固执地不肯走。她怎么会有父亲那种胆量,一个人面对这么多敌人毫无惧色?没有父亲她怎么冲得出去?
父亲又打退一波攻击,平生第一次冲她疾言厉色:“不许哭!此处距酅城十二里,来回不过两个时辰,你若脚程快,避世崖的人还有救!我儿可是要做将军的人,勇敢些!快走!”
父亲使出浑身力气将她扔出人群,她一手紧握凤鸣刀,翻身跃上枣红马,紧张地拉不稳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个转儿,她回身去看父亲,黑衣人冲杀中,父亲怒目朝她大喊:“我儿走啊……快走!”
也许是父亲褐色脸庞上的不舍与决绝,让她一下子冲破对突如其来的强敌的恐惧,她握紧手中缰绳,指甲陷入掌心,生出一阵刺痛,倒让她借以恢复了勇气。她一夹马腹,枣红马如上弦的箭瞬间冲了出去,一口酸涩苦咸的泪水咽入腹中。
晏傲雪砸了咂嘴,口舌中仿佛再次咀嚼了那泪水的苦涩。
可这一次,她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而是在愤怒与悲伤之上,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无所畏惧的力量,面对强敌围困都毫无惧色的态度,这是阿爹用生命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晏傲雪闭目凝神,将阿爹教她的刀法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越来越快,直至在脑中挥出一片凌厉的刀光。
城墙外隐隐响起一阵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一匹褐色大马猛地蹿出树林暗影遮掩的官道,奔上城门前一大片空旷的砂石空地。马上之人仰头朝城楼上厉声大喝:“快开城门!”
夜光中,那人披头散发,高大魁梧,皮革盔甲上血渍斑斑,显然是经过一番鏖战。
虞苍身穿守城官兵的铠甲,在城墙上朗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不然就放箭了!”
幸亏夜晚光线不好,看不清城上是谁。那人勒住马缰,大吼道:“你们这帮蠢货!瞎了眼吗,没看到本公子回城?再不开城门,待我进去非拧下你的脑袋不可!”
夜半寂静无声,这喊声如洪钟,在城门前的空地上震动。
虞苍借火把往下一照,那人灰头土脸,满脸怒气,如凶神恶煞。果然是公子敖。
虞苍回头与晏傲雪交换个眼色,晏傲雪点了下头,城门轰隆隆开启。
公子敖星夜兼程赶回郚城,满肚子火气,未等城门大开,不耐烦地伸脚踹开城门,策马冲进城来。
这一脚带了三分力,硬生生将两名玄奇营弟子撞飞摔到城墙上。众人连忙将晕过去的二人扶了下去。还未开战就无缘无故伤他们两名弟子,众人纷纷对他的背影怒目而视。
“晏丫头,我带人在这守城,你自己小心,别逞强!”虞苍不放心地叮嘱道。
晏傲雪点了下头,反提长刀轻巧地翻越城墙垛,如一只绛色夜枭掠空而下,悄声无息落在屋顶,沿一排排屋脊灵敏地疾行。
公子敖在门前甩蹬下马直奔寝殿,夜深人静,公子府门前无下人值守,寝殿中也没侍女伺候,公子敖盛怒之中竟未觉出奇怪。
晏傲雪在夜色中飞檐走壁,一路跟踪姜骁回到公子府。她一直低头盯紧地面上的姜骁,未料屋顶上还有人。
快接近寝殿时,她猛一抬头,发现寝殿东厢配殿屋顶上早已站着一个人,手握霜蓝寒潭剑,寂然而立,白衣胜雪。
是子奕。匆匆吃过晚饭后就不见踪影,现在出现的倒正是时机。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觑见寝殿中全貌,而里面的人却不一定能发现这里,位置不错。
晏傲雪放轻脚步走近他,小声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子奕回身,看见是她,眼睛像是一汪墨潭映着月光,显得格外亮。
他轻笑了声,道:“来给你送个大礼啊。”
晏傲雪才不信他,翻了个白眼,嗤道:“听说你刚刚可下了个好彩头,将营主的位置拿出来赌一把,你这主帅当得还真是阔气。不过说好的把姜骁留给我,到头来要我跟自家兄弟抢人头,你这么做,不觉得有失主帅风度吗?”
“哦?这你就错怪我了。”子奕毫无愧色,四平八稳地解释道。
“公子敖力战百名虎贲军尚且毫发无伤地逃回郚城,可见其‘骁勇将军’之称并非徒有虚名。玄奇营就算出个一两百人,一时半刻也不能拿下他。可若只允你一人应战,一旦被他获悉了这郚城内情,他定会急于逃命,到时想拦一头下山的猛虎难如登天。一旦让他重掌兵权,那就是纵虎归山,援军未到五百玄奇营将士就要葬身于此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晏傲雪知他说得有理,也不与他争辩,俯身去看寝殿内。
子奕见晏傲雪不语,知她又恼了,过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道:“我记得你说过,战争来了不会唯独放过女人。现在眼看战争将起,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又带着个孩子,在战争中要怎么过活?倘若她今晚突破自己,日后再遇到任何事也难不倒她了。我也是为了你才出此下策,你不应该高兴吗?”
晏傲雪终于忍不住,扭头瞪他,“我高兴个头!让孩子的母亲去毒杀孩子的父亲,亏你能想得出来!难道你就想靠这招去拿下公子敖?”
“当然不是,看你身后。”子奕高深莫测地一笑,指向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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