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天,还要出任务,哪个官兵有好脾气?监斩官嗤道:“那可不一定,他脾气就算再臭再硬,照样有人争着抢着将他收归麾下!这种带兵打仗百战百胜的将才,放在谁手里不是神兵利器?”
“听说公子敖和公子恪人前对他喊打喊杀,背地里都馋得眼发红!先盗大印置庸霖于死地,再派人来救,设计这么大一个圈套,再来一招釜底抽薪,真他妈绝!此事若成,这得多大的情面,整个庸家还不都得倾向于他?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翻云覆雨好本事!”
“这还用猜,不就是那两位中的其中一个!”监斩官一股高人一等的腔调。
“谁啊?”
有人抢着道:“这你都不知道!现在都城风头最劲的三人,公子敖的智囊崔璞,公子恪的谋士季白,还有旁边那位,”他大拇指反手一指高台旁钢筋铁骨打造的牢笼,一名身材魁梧的白衣囚犯,盘腿静坐,不动如山,“喏,哪方也不掺合,不杀无辜、不讼无罪的大将庸霖。”
监斩官抢回话头,“公子敖娶的是郑国国君之女,公子恪娶的是把持朝政的弋大夫之女,两位公子都是纪君夫人庸氏所生,实力旗鼓相当,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这庸霖和庸氏一族真要倾向哪一方,那就胜券在握了!君上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若抓不到帮凶反让人把他给劫走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紧张起来,频频点头。
一副将神经兮兮地看看四周,四下悄无声息,静得让人害怕,屋檐下暗影绰绰,想到公子敖或者公子恪的杀手说不定就埋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顿觉危机四伏,他战战兢兢问道:“头儿,我们屋顶上没安排射箭手,万一让别人抢占先机怎么办?”
监斩官哼道:“瞧你那点小胆儿!监斩台离这些房子百步之遥,又刮着风下着雨的,就算鹿蛟在此,也射不了这么远,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有士兵提醒时辰,哐当一声,囚笼打开,身穿白色囚衣的犯人被押上来。
几人聊得畅快,天气阴霾,乌云压顶,无人发现监斩台对面的屋脊上何时多了一个黑色身影。
晏傲雪眯起眼来,看得仔细,这人身姿挺拔,即使走向死亡,衣着依旧齐整。他天庭饱满,鼻梁挺直,长发一丝不乱地束于脑后,漏出一张严肃俊朗的脸,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谁。她羽眉倒竖,这不明摆着让庸霖当活靶子吗,看来庸霖处境确实不妙!
众人啧啧称赞,龙眉凤目,玉树临风,直面生死,铮铮傲骨不减分毫,果真大将风范!
监斩官笑着问道:“庸将军,就要上路了,可有遗言捎给庸太傅啊?”
生死之间,庸霖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一言不发。
监斩官知他脾气,也不追问,大喝一声:“午时三刻,行刑!”
刽子手举起行刑的大刀,斜地里飞出一箭,贯穿他喉咙,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下,大刀跌落,叮咣作响,血溅当场。
众将士机敏地抽刀拔剑,四周戒备,台下百姓不明就里,还没反应过来。晏傲雪稳稳地弯弓搭箭,这一箭瞄准监斩官,飞箭离弦,如一道黑色闪电,一箭穿心。监斩官瞪大双眼,临死犹不敢置信,竟真有人如此臂力,百步之外命中杀人。
周边将士慌忙接住监斩官倒下去的身体,查看他的呼吸和脉搏,乱作一团。
监斩官都被杀了!这戏看得要命啊!还不快跑?
民众这才惊叫着四下逃窜,各色的纸伞扔了一地,跌倒踩踏不断,尖叫此起彼伏,场面嘈杂混乱。
庸霖早就看清屋顶上藏匿的身形,熟悉又陌生,眼中惊讶,心中迟疑。想必是他看错了,她不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吗,引来的怎么可能是她?
一瞬间的慌乱足矣。
晏傲雪脚下旋转发力,踩碎几片青瓦,如一只梟燕飞身而下,挥刀斩杀守卫,几个辗转腾挪,眨眼即到庸霖近前。
“快跟我走!”她伸手去拉他手腕,可任她拽了两下,庸霖纹丝不动。
晏傲雪抽眼去看,他一张脸沉重冷凝,两条英眉紧拧,满腹狐疑。
她反手挥刀割断一排围攻敌兵的咽喉,拉下面巾,让他看清她的面容又迅速戴上,严声道:“你不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我现在让你跟我走,你走是不走?”
庸霖脸上震惊、喜悦与痛苦交织,盯着她奋不顾身的背影,心中几番挣扎。他若逃走,纪国上下必然上天入地捉拿他,他一人身死不打紧,可庸家怎么办?她又怎么办?庸氏一族风雨飘摇,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旁人抓到把柄,也不能再让晏傲雪陷入困境,他拧着眉企盼她快些离开。
他大声道:“有埋伏,快走!城门已封,我逃不出去的!”
她又杀退一波新涌上来的士兵,口气同他一般固执,“你不走我也不走!生死有命,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偏要带你离开,看谁能奈我何?”
突地,一杆长戈从晏傲雪背后蹿出,刺向她后心,拴着锁链的双手动若雷霆,以铁链为兵器架起袭来的兵刃,双手用力,震断枪杆。这下他倒无需去纠结了——他的身体已替他做出决定。
晏傲雪她挥出一刀,趁人群慌乱闪躲,将刀换到左手,右手猛然握住庸霖腕间铁链,拧眉沉手,用尽浑身之力,猛力一震,铁链应声而开。她身体腾空飞旋,踹倒一片敌兵,落在他身体右侧,伸左手震碎第二块铁链。
她顾不得血气翻涌,闪身躲过一柄板斧,挡住又一波攻势,颤抖的右手几乎抓不稳刀柄。
再次见到晏傲雪使出天生神力,庸霖不由心中激荡,赤手夺下一柄长剑,护在晏傲雪身前。晏傲雪当即转身,将背后交给对方,如同年少时每一次对敌较量,熟悉彼此刀剑功夫的长短,也毫无保留地彼此信任,无需言语,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二人威力大增,携手杀下监斩台台。
躲在暗处的大将吕德等的就是这一刻,一挥手,三百多名士兵从暗巷、商铺一涌而出,乌泱泱一片刀枪矛戟攻上前来。
弋徳提马上前,金盔银甲,好不威风,黝黑的脸膛天生一股狠厉之气,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声宣令:“大将庸霖通敌,君上有令,拿下贼寇,生死不论!”
士兵蜂拥而上,庸霖双手受制难以发挥,晏傲雪舞刀勉强兼顾二人,可双拳难敌四手,节节败退,任他二人如何冲突,都不能突围,而身后外围大批军队已开始聚拢收网。
庸霖一抬头,一张巨网兜头抛下,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晏傲雪推开,自己则被网住,束手束脚如做困兽之斗,任他一时挣不断柔韧的天蚕丝制成的大网。晏傲雪撞到牢笼上,十几根细长的青铜围栏硌得她骨头生疼,此刻也顾不得痛,即刻回身来救,却被四面八方的进攻拦截,急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弋徳眼见己方占了上风,不由得冷笑一声,讥讽道:“想你庸霖心高气傲,竟也有今天!”
他驱马拎剑直砍庸霖脖颈,很不能一剑削掉他的头颅。
晏傲雪被困在牢笼前,一时不得脱身,双目瞪圆,眼睁睁看着艰难庸霖躲闪,弋徳一记暗剑砍在庸霖肩上,鲜血汩汩直流。
忽地,酒肆二楼一扇黑色窗扇被推开,跳出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黑衣大汉,手持破天战戟跃下楼,截住弋徳的进攻,一人一戟压制住一片官兵。
晏傲雪双眼直冒怒火,扬刀隔开敌兵,将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抓起身后五百多斤的青铜牢笼。一众敌兵先是吃惊地目瞪口呆,而后吓得惊呼着四散奔逃。她就地一扫一抛,扔向弋徳。
虞苍眼睛余光瞥见晏傲雪使出绝招制住主帅,也不恋战,抽身便撤。与此同时,庸霖用剑斩断天蚕网。三人瞅准空隙齐齐飞身而退,杀出重围,逃入街巷。
众兵手忙脚乱地来解救将军,费力地掀起精心打造的沉重牢笼一角。
弋徳知道已失了先机,眼瞅着那三人跑到巷子里去,在牢笼里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犯人都跑了,还不快给我去追!”
看这些憨兵蛋子迟迟挨挨、傻里傻气的样子,更让弋徳怒火中烧,他双眼赤红,从牢笼里伸出长剑,一剑捅死一名士兵,扯着嗓子大叫:“犯人逃了你们都得死!都他妈去给我追——”
士兵一哄而散,牢笼“咣”地一声又砸地上,溅起一滩烂泥,弋徳在笼中气得胸膛一鼓一鼓的,拿剑狠狠一拍青铜围栏,金属铮鸣震耳欲聋,他大骂道:“连个笼子都搬不起来,这群废物!废物!”
晏傲雪三人逃入窄巷,巷子里突然杀出十几名黑衣人,晏傲雪等人一愣,这些黑衣人却越过他们,冲向身后追兵,乱剑齐挥,见兵便砍,重伤者不计其数。
这群黑衣人掩护着他们逃入街巷,四下散开,向八方奔逃。远远望去,清一色的黑衣,哪里还分得清哪个是庸霖?这些人从头至尾带着黑色面巾,这下如泥牛入海,谁又能分得清谁是谁?
卫兵胆战心惊地禀报进展,弋徳终于从笼中出来,脸色不善,此时听得咬牙切齿,挥剑拍开挡在身前的一人,发飙道:“这还用我教!全城搜捕,抓人啊!”
无人注意到监斩台东南角的二楼茶肆中,一袭湖蓝锦缎长袍隐在竹帘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从眼见晏傲雪与庸霖后背相倚冲杀突围起,他虚放在身侧的手就不自觉地握成拳。
“青梅竹马的情义果真深厚,竟叫少夫人不惜舍命相救。此生若得此一人心,今生了无遗憾了!”戴铉若无其事地说道。
子奕被刺痛了,猛然握紧拳头,用力到关节发白。庸霖这个男人,此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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