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间,话锋扭转,矛头从齐侯指向鲁侯。罗友几人眼见撒出的好料,却抓不住滑头的崔璞,气得干瞪眼。
晏傲雪看向子奕,发现他嘴唇下弯,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
争论的人群由崔璞和罗友扩大到大帐中所有大臣,争论的话题也从两人身上引到齐国、鲁国两国国君头上,甚至扯出宫廷秘闻,局面混战。公子敖心知细究下去,恐怕会暴露纪国在齐鲁两国的眼线,这才出声。
“如此吵嚷,成何体统!当这里是菜市场吗?崔璞是我请来的上宾,你们都应以礼相待!谁敢怠慢他,就是对我的不敬!若让我知道,有谁胆敢找崔璞的不痛快,我让他立刻横尸当场,都听楚没有?”他声音蛮横,让人恐惧,标下众人皆低头称是。
忽而,大帐之外传来聒噪谩骂之声,一群人推推嚷嚷呼啦啦地进来,子姬与公孙彦被人推倒在地,公子敖的夫人庸氏带着一群士兵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怎么回事?”
公子敖眉头一拧,一脸的不善。
“那就要问问你的宠姬狐纯和你请来的贵宾公孙彦了!看他们都做了什么丑事!”庸氏凶相毕露,盛气凌人。
子姬被摔得不轻,唉声直喊冤枉。公孙彦吓得浑身瘫软,一个劲儿地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你们敢做不敢说?好!我替你们说!”她走上前一步,大声朝众人道:“大帐之内大摆筵席,言笑晏晏,估计你们谁都没发现公孙彦和子姬不见了。若不是侍女来报,我也不敢相信,点将台后面的僻静处,这子姬竟与公孙彦私会!我起先也不敢置信,就带人前去一看,两人果真搂搂抱抱,公孙彦竟然还脱下子姬的衣裳,简直伤风败俗!”
台阶下众人窸窸窣窣小声议论,比大喊大叫更让他颜面扫地。
公子敖双手紧握,一拳将面前的案台砸个稀巴烂,大喝一声:“住口!子姬,你说!”
子姬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公子敖,庸氏一瞪眼,她手下侍卫立马将子姬拦住。
子姬挣脱不开,哭喊道:“没有这样的事!公子你信我!庸夫人她嫉妒我得宠日久,她污蔑我!”
“污蔑你?方才点将台周围所有人都看见你俩苟且,众目睽睽,你敢说你没有做过?我看是你敢做不敢认!”
“公子!公子你信我!公子宠爱我,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方才是有人故意将我引到那处,没成想,公孙彦竟然也在那里,我与他闲话两句就要回宴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好多萤火虫,拼命往我身上扑,我就像捅了马蜂窝,怎么挥都挥不走这些虫子。公孙彦见状,才来帮我一起赶虫子,我怀疑是有人在我衣服上动了手脚,便脱下来外套,正巧庸夫人带着人就赶来了!”她扬声道:“公子!这么多年我同你一起宴请宾客,可曾丢过您的颜面?此事定是有人背后捣鬼,公子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庸夫人一甩袍袖,冷笑一声,“一派胡言!公子莫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萤火虫?谁人不知,萤火虫盛夏方有,这才二月仲春,哪里来的萤火虫?而且,子姬私会公孙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转身朝后面扬声道,“将人给我带上来!”
一个侍女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以头杵地,不敢起身。子姬看到她心头起了不好的预感,声音一扬,“你在这里做什么?”
“子姬,恐吓她也没用。方才你和公孙彦事发,这丫头鬼鬼祟祟地去你帐中,可拿了不少好东西。”庸氏冷声转向跪着的侍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现在就将你乱棍打死!”
那侍女道一声“诺”,弓起身子,仍不敢抬头,小声怯懦道:“前些时日公子流连于狩猎常常彻夜不归,我家夫人便于傍晚与公孙彦私会……开始时还让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在,在后花园中闲逛,后来,后来就让我们离得远些,有些时候我们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有时……有时半夜方回寝殿……”
“你这贱婢!你敢扯谎!我何时,何时与人私会?什么半夜方回?”子姬拔高嗓音,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地,伸手就去抓侍女的脸。
侍女吓得一抖,跪着往旁边躲,“公子救命,奴婢不敢说谎,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子姬,你还不肯认罪?你看这又是什么?”庸氏一挥手,身后侍女将一个包裹扔在地上,袋口敞开,散落的二三十件女子首饰让众人瞧了个分明。
公孙彦一看这包袱便吓得瘫软在地上,这里面的东西并不一全是他送的,但这包袱,还有里面的三四件东西确实是他的不假。
子姬惊恐得眼睛瞪得溜圆,这些年来她受公子敖宠爱,明里暗里收了不少大臣的贵重礼物。她爱美,尤其喜欢首饰,每每见了就爱不释手,送礼的人自然投其所好。她收的首饰占了大半,怎会想到收这些礼物会令她自取其辱?就是但此刻她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一昂头,顶回去,“庸夫人,你拿我细软做什么?公子厚爱,赏赐了我不少珠宝,你拿这些东西也想栽赃陷害我吗?”
庸夫人冷冷一笑,“死不悔改!你身边的侍女早就将公子赏赐的东西挑了出来,你出身山戎,郚城又无亲戚,这剩下,又是谁送的呢?”
“这……这…….”子姬争辩不过,跪着向前爬几步,苦苦哀求公子敖,“公子!你信我!下面的人让我帮点小忙,所以偶有孝敬,这后院走动,谁没有收别人点东西?庸夫人嫉妒我,才会单拿我来说事……公子!我从没有做给公子丢脸之事,都是她们陷害我!”
“下面的人孝敬,出手都这么大方,任这里面挑一件,恐怕都价值不菲吧!”庸氏不依不饶道。
公子敖原本对这侍女的话半信半疑,后院争斗一直不休,手段也花样百出,但他看到公孙彦的反应,就知道侍女所言不假。看这细软的数量,还不知道子姬这女人背着他还不知跟多少男人来往!此刻他认准了二人的奸情,他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阴沉着一张脸就要跳起来吃人。
他站起来,下颌紧绷,厚嘴唇紧抿,眼中蹿着杀人的火苗。他从台阶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下来。虎背熊腰的躯体被烛火一照,影子拖得又细又长,活像索命的小鬼一路匍匐到子姬面前。
公子敖骇人的表情吓得子姬跌坐地上,手脚并用往后倒退,她吓得抖着嗓音尖叫起来,“公子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恺儿!想想恺儿!为了恺儿我也不可能这么做!啊——”
公子敖豹眼圆睁,低下身,一只手掐住她脖子将她提离地面,“贱妇!你还有脸提恺儿!”他恶狠狠地瞪着子姬。
她尖长彤红的指甲将他黝黑的大手抓出血,双脚在空中挣扎地乱踢,妩媚的脸在他手下渐渐扭曲。
多少年同床共枕,对这个女子宠爱倍加,她竟然敢背着他给他戴绿帽子!一股恨意和愤怒用上心头,掐死她都不解他心头之恨!他使出浑身力气,扬起胳膊将她猛力往地上一摔,“噗”地一声,子姬瞬间脑浆迸裂,羊奶酪般的白色脑浆溅了一地,漂亮的脸蛋惨白,惊恐的大眼不敢置信地死死瞪住白悠悠的帐顶。
死一般的安静,而后是一帮侍女的惊叫。公孙彦立时吓昏了过去。众人心中惶惶不安,为公子敖出手凶残心惊胆战。
今日请来的上宾见此惨状,纷纷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告辞而去,公子敖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步伐沉重地回主席坐下。
庸夫人从心惊中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这些年郁结在心中的怨气终于能一吐为快,她不动声色地往崔璞那边扫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地垂眸不语,放下心来。
晏傲雪敏锐地捕捉到庸夫人的视线,心中暗想,原来这才是子奕说的一场硬仗。她心中焦急,埋怨子奕不肯事先透露口风,不知他下一步棋如何走,她也不敢冒然行事。
“都愣着干嘛?还不将这东西抬出去!”庸夫人劲头十足地喝道。
下人手忙脚乱地上来抬子姬尚且温热柔软的身子,清理地面。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小石子斜地里击中公孙彦的脖颈上,公孙彦悠然转醒,想起方才的事情,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外,只听刀剑碰撞之声,外面已抓住公孙彦,侍卫进来请示。
公子敖在盛怒之中,一众大臣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忽然,站在公子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将鹿蛟突然发问,他口气激昂,满怀期待。“公子,要不要我杀了他?”
方才的血腥场面激得他杀心骤起,凌厉的三角眼发出残忍嗜血的光芒,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人的狂热欲望。
“万万不可!”罗友大惊,慌忙制止,“公孙彦是鄑城世子,杀了他就是与鄑城决裂,公子三思啊!”
公子敖沉默不语,罗友所说是事实。
“罗友此言差矣。”一直沉默不语的子奕此时眼皮一撩,漫不经心道,“公子受此奇耻大辱,还要对一个城邑世子俯首,闻所未闻。今日,区区一城世子敢动纪国长公子的枕边人,明日,就会有其他城邑世子、附属国世子胆敢公然觊觎公子的姬妾。听闻公子之弟公子恪,只因部下私自放走他看中的女子,便将看管她的侍卫全部杀掉,囚禁这名女子的阖族的人,还将这名忠心耿耿的部下打个半死,倒吊在林中三日以示惩戒。公子这样心慈手软,失了威信,该如何服众?”
“你!你唯恐天下不乱!公子不要听信小人之言!与鄑城交恶对郚城有何好处?他鄑城有愧于公子,必然会对您言听计从,何须撕破脸来?”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敝笱在梁,其鱼鲂鱮。敝笱在梁,其鱼唯唯。”子奕忽然悠悠然吟诵起方才那位大臣的诗来。
吟诗罢,他讥笑一声,朗声讽刺道:“公子若不能斩草除根,让旁人在背后乱嚼起舌根,到时传到国君耳朵里,让人以为公子似那鲁国国君,胆小懦弱,是个连姬妾也管不住的敝笱,岂不遭国君冷眼,遭天下人耻笑?据我所知,公子恪得国君和国君夫人欢心日久。天下人难免将两位公子比较,国中尚未立储,若公子先失了国人之心,国君会怎样选择?罗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罗友抖着手大叫,“你!你!你!狼子野心,居心叵测……”
忽然外面慌张来报,“公子……有高手营救,公孙彦,公孙彦逃了!”
公子敖已被子奕的话激得血气上涌,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大喝一声,“他竟然敢逃!来人!将他的随从都给我杀了!鹿蛟,点齐人马,连夜追杀公孙彦!他要敢逃回鄑城,踏平此城!——我要让鄑城成为第二个郚城!”
鹿蛟闻到嗜血的味道,眼中写满杀戮,整个人早就如上弦的箭出鞘的剑,跃跃欲试。此时听得号令,大喜过望,扬声道:“得令”,杀气腾腾地领兵出发。
罗友痛心疾首,一屁股跌坐席上,捶胸顿足,“亡郚城者,璞也!亡纪国者,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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