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渊坐在屋内,借着天上的日光仔细翻看手上的小册子。
叶天明与江畑两人在他左右两边坐着,各自捧着一盏茶在那里慢慢喝着。
待仔细看了一会,杨渊将手头的小册子合上放到一边。
江畑借着喝茶的机会,眼睛余光扫过那小册子,却看到《邸报二字。
所谓邸报,古以有之,到了明代却是以朝廷官方发行,开始时用的是木板雕刻,速度来得缓慢,后来改成了活字,往往可以反映实事。
杨世禄在各处颇有门路,杨家从来不缺这应时的邸报看。
“卢抚军在汝州大破流寇斩首一百六十余级,圣上欣慰,特别赐他便宜行事,这圣恩宠渥,恐怕朝中上下无有一人能比了。”
江畑自然也是能看到邸报的,杨渊看得这期邸报他也看过,说得是卢象升在汝州领雷时声、李重镇两部击破流寇的事情。
“只可惜这斩首有些少,只有一百六十余级。”江畑一声长叹:“这比起祖镇就差许多了。”
祖镇,指得便是祖宽。孔有德、耿仲明鼓起登州之乱,祖宽带所部入关作战,因为击败孔耿二人的功绩,晋升为副总兵,今年秋天又被任命为援剿总兵官。
因为总兵为一镇之长,所以又将总兵称之为镇台。
明代一开始是军户制,一布政使司对应一个指挥使司,有的指挥使司甚至单独设立,而没有对应的布政使司。但是军户制度很快便运转不灵,于是明代便从世兵制转向了营兵制。
总兵官这个职务也跟着发生了转型,在明初,总兵官并非常设,唯有重大战事或重要军事活动,才从勋贵与宿将之中拣选总兵官。
在转向营兵制之后,总兵官便成为一镇之首领,代替了原本都指挥使的位置,万历时期,沿九边设十三镇,各有总兵镇守,算是大概完成了军事制度上的转型。
到了崇祯年间,总兵头衔开始有泛滥的趋势,这援剿总兵便算是一例。
祖宽之前在河南斩首九百余级,相较之下,卢象升砍下的这一百多颗人头有些不够看了。
叶天明阴阳怪气道:“比起祖镇那自然是差得远,毕竟祖镇那里不知道有多少是良民,卢抚院这里一定是颗颗为真。”
明代巡抚出任地方,往往带都察院的职务,早期所带职务并不统一,但到了万历之后,基本上都带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衔,所以巡抚也可被简称抚院。
杨渊没有说话,杀良冒功,这对于此时乃是常事。祖宽所部不过三千人,能斩下九百人头,这里面要是颗颗是真,那祖宽早就是天下第一勇将了。
“只是小胜,于大局无补,流寇甩下卢抚院直追汝宁府,攻下光州。”杨渊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战术胜利和战略胜利的区别,义军可以流动作战,大范围大跨步的转移,卢象升只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就算是敢战能战又如何?
明军火器众多,优势在于步兵,义军主力几乎是骡马化的,明军现在舍下火器,双方单以骑兵对敌或许还有优势,若是再过几年,等义军再成长一些,又会如何?
杨渊懒得去想这些本该由洪承畴、卢象升去思考的问题。
“说起来,倒是要先恭喜令兄了。”杨渊看着江畑:“听说洪亨老那里已经发下札付,令兄授汉中守备都司,正可谓是称心如意了。”
“家兄已经去了洪亨老军前聆听教诲。”江畑说起来还是对杨渊满是感激:“家兄能被委为武官,也是杨兄提携。”
“都是贤昆仲的造化。”杨渊看着江畑:“江兄此去洪亨老军前,大约几日能回来?”
“家兄带了一百精强家丁,都是走惯了茶马的剽悍之徒,另外还有些财货。”江畑叹口气道:“只是不知道洪亨老那里是什么主意,虽说有杨世伯的荐书在,左右应当是无事。”
杨渊没有说话,这里面的事情其实比江畑想得还要复杂一些。
洪承畴任三边总督以来,陕西上下士绅对他不满的人很多,有许多人认为洪承畴养贼自重。
朝廷一开始任命甘学阔为陕西巡抚,但是陕西士绅认为甘学阔没有军事经验,纷纷攻击此任,这才有了孙传庭走马换帅之举。
杨渊很清楚,孙传庭的到任对于洪承畴来说也算是一种威胁。
要这一督一抚齐心,那是绝不可能的,双方斗法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在军队的分派上面。
理论上来说,陕西巡抚自然有权力指挥麾下的一应人马,但是陕西巡抚上面还有个三边总督。
如果洪承畴要越级指挥陕西人马,孙传庭又能如何呢?
而一旦为洪承畴架空,手下没有兵马的孙传庭又该如何自处?
江煌的那些人马,杨渊是见识过几次的。
说句实话,堪用的也就只有那两三百走过茶马道的剽悍马帮可成堪用。
但也仅仅是堪用罢了。
江家兄弟本来底子就薄,若是陷入督抚斗法之中,怕是一不留神就是个万劫不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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