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那少年郎么?”我不知张女官何时醒过来的,待到刘病已离去了,她才悠悠作声。
“嗯?”我偏过头去,瞧见她一副慵懒的神色,反应过来她是在同我问话,“哦……见过。便是他与南庭的婆婆救下的我。”说到此处,我又想起了在南庭里的日子,婆婆是一脸的和蔼,惠姐儿的眉眼生得俊俏是美人胚子,那人,我从前总嗔怪地人,如今我却多想再与他待一时。
“怪不得能说动那老婆子对你礼待有加,我还以为是她转性了,去见阎王之前要积些口德呢,谁叫是有贵人在提点做事。”她这话阴阳怪气的说得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与我见的婆婆的姿态大相径庭,我不知作何答应,便只“嗯?”了一声。
“你若是真有本事能依附上贵人了,便还有出掖庭的日子。虽说是做不了娘娘,但也还能算是个主子,吃吃朝廷的奉养。”张女官坐起身来,轻轻捏了一把我的脸颊,“别说,还真有美人的底子。”她盯着我的脸上下打量,瞧得我心里头直痒痒,又不好拂了她面子,叫她不再这般嘲弄人。
“什么贵人?”我出声问她。
“从前你没听人讲过卫皇后的事么?”她抄起盘中那盏放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虽说从前在府中我不爱听人嘴碎说宫里的事,但像卫皇后那般大人物的轶事多多少少都有记过。“卫皇后不是受巫蛊案失了宠而悬梁自尽了么?卫太子也因起兵被扣了谋反的帽子。”这是武帝晚年闹得最为大的场面,长安城里卷的是腥风血雨,最终才方立了现今的陛下,而祖父也因此才受重托的。
“那少年便是卫太子之后,也就是当今的皇孙。”她说到此处时,我愣了会儿神,我竟不知他是如此尊贵的出身,怪不得当日我以为他是小黄门同我一样在宫中侍奉时,他流露矢口否认的神情,且吞吞吐吐不愿与我详说,倒是这个目的。
“皇亲贵胄都是养尊处优的主,他未免落魄了些。”我一想到他也在掖庭这一隅小小的天地里生活,吃穿用度也不比我从前在府中穿金带银的,心中便是多添了一分怜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者说不到最后一刻便还有转机,他是如此,你亦是如此。他是皇孙,日后定有安顿他之处,你若寻得良机,便叫他出宫之时也将你送出去。”只见她重新拿起桨往回一圈一圈划去,“像你这般大,熬到出宫便实属不易了。若非有些境遇,那便一辈子替汉家人做牛做马,最终碌碌无名老死在这宫墙里。”
我听她说这一席话,想到了当日婆婆所说的故事,从前的女宫人艳羡她那份为宠妃梳头的活,争先恐后都想去探探,而最后呢?我虽不知那些宫人的去向,却也知婆婆并不是过得最称意的。在宫里有一份荣宠,便有一时的地位,我不敢苟同,也不愿一辈子困在此处。便是让我日后去采桑耕种,与寻常百姓无异,也好过将一辈子搭在这冷血的院墙里。
我不愿再接下女大人的话头,日后我定会寻到他法出宫去,不敢昧了良心去做些腌臜攀附的事。那也是主母郭氏曾教由我的,她是极其贞烈的女子,又怎会能见得我折腰去事权贵呢?我与他同为沦落人,只有这番心境才算最纯粹不过了。
卫太子当年以谋逆罪论处身死宫苑,门人雅客后宫妻妾不知多少是这场政治斗争里的牺牲品。桑家又何尝不是燕王与陛下皇权争夺的祭品呢?他是当年身陷囹圄的皇孙殿下,我是如今苟且偷生的侍奉宫人。在望不断的宫墙里锁着,我和他都是被困住的大雁,原本不属于这片天地,却生生被折断了羽翼,怎么折腾都越不过去。我越发觉得自己与他感同身受,孤身一人在宫里生存,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到头来也讨不着任何好处。
我也执起一桨,同她一道往回划去,顺势破开的水波纹便如我心境。我虽飘零已久,却未曾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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