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翎答道:“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不知是什么曲子。”
殷淇道:“自己填了一首《忆秦娥》,唱不出口,便做了管箫诉说心事。”
她不懂什么乐理,没想到自己想到的词竟然对上了殷淇所奏。
她心中感慨道:“想不到他会吹箫,更想不到他会填词。”
她问:“你填的词可否一观?”
他微微一笑道:“胡乱填的,比不得你看过那些,文理不通平仄不分,见不得人。”
“无论好坏,都是你心中所述,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听她如此说,便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上面写道:
寻常夜,抬眼独望孤寒月,孤寒月,风欺枝断,栖鸦惊怨。
醉里九折灞桥柳,梦醒三泣声幽咽,声幽咽,无处寻觅,对愁难眠。
她轻轻圈起那张纸,还给殷淇。
“第一次见你时,我便觉得这小狼满眼愁怨,当时还以为你是离了群所以才这般幽怨。”
殷淇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她心想,原来他这八百年过得并不开心。一个人若是日日都过得不开心,活这么久有什么用呢?
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殷淇的脸,鼻梁高挺、眉飞入鬓,她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戏文里说的“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竟然可以用在亲戚这头狼身上,便笑出声来。
殷淇看着她问道:“你笑什么?”
她看着殷淇那双忧愁的眼,不知怎么觉得好像猫儿山下那条小溪来。她曾经无数次将手伸进那条清澈的小溪,那些水柔柔地与她掌心相碰,轻轻地划过她的指间,她觉得殷淇的眼神轻轻柔柔像极了那条温柔的小溪。
她嫣然一笑说道:“想起了些开心的事情。”
“是东山派吧?”
她轻声说道:“是啊,想起了那些和师兄们打打闹闹的日子。”她看着远方,似在微笑。
“说来听听。”
“你一定以为我生平最敬佩的便是我师父,其实我最敬佩的是五师兄,他大我十六岁。小时候我便想着,长大后要成为五师兄这样的人。五师兄是师兄里最机敏最活泼的一个,我的大师兄一根筋、二师兄刚正、三师兄忠厚、四师兄耿直,只有五师兄是个活泼的,你一定猜不到他是师兄里最坚强的人。
我九岁那年,他被大盗沙如雪暗算伤了大腿,自己一人一瘸一拐地回山,那是那时见过最重的伤,看着他满腿是血,心里一慌眼泪便掉了下来。那伤口有毒,他疼得脸色发白却还装得十分轻松地问我他脸上脏不脏?让我替他擦掉脸上的汗,我伸手一摸他额上全都是他的冷汗。
五师兄是最让师傅省心的,受了伤吃了亏总是一声不吭,自己心中痛苦却还要安慰别人。我十二岁时,二师兄心爱的姑娘被父母逼着嫁给了一个商人,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夜。我那时不懂事,吵着要下山把那姑娘的父母打一顿。
五师兄对我说‘姻缘来不可阻去不可遏,你若是为难了那姑娘的父母,二师兄心中定是比如今难受’,于是我就打消了打他们一顿的念头。我记得是五师兄陪二师兄喝了一日的酒,二师兄才振作起来的。
后来是大师兄悄悄告诉我,二师兄颓废那时,正好沙如雪在济州府被擒,就地正法,当时五师兄心里不比二师兄好受。我那时才懂五师兄说的姻缘来不可阻去不可遏便是说自己与沙如雪。”
“你五师兄为什么不去救沙如雪?”
“沙如雪是大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五师兄与她竟然一见钟情了。五师兄那时腿上毒着是难解,师傅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解开,后来那毒竟然自己消了。当时不知道,现在才明白应该是沙如雪暗地里给了五师兄解药。
二师兄告诉我,那沙如雪觉得自己臭名昭著配不上五师兄,所以留了封信给五师兄便走了。她在信中说自己无恶不作总有一天会遭报应,若有下一世她一定要生在清白人家当个好姑娘,等着五师兄娶她。还说她要是哪一天栽在官府手里,便是她赎罪的时候。”
“若是我,我定是要把她救回来。两个人隐居世外桃林,让谁也找不着。”
卫翎笑着说:“七师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哪有这么多世外桃林让人隐居?沙如雪手上沾了不少血,她的仇家哪里能容她逍遥快活?莫说世外桃源,就算她掘地三尺藏起来也会被仇家找出来的。”
“我若是你师兄,定会把她的仇人摆平,看谁还敢找麻烦?”
“我七师弟当时也这样说,你将她的仇人摆平,仇人的子孙便来找你报仇。你若死在他们的手上,你的子孙又为你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你为何执着于杀了陆啸绅报仇?”
“他把我最珍视的人们都杀害了,我定要报仇。若将来有人为他报仇,那便冲我来,我卫翎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告诉所有人,不必为我报仇。”
“你师父也托你五师兄告诉你不必报仇,你怎么不听?”
卫翎陷入沉思:“是啊,师傅说不让我们报仇,我一直以为师傅怕我们不是陆啸绅的对手,难道师傅说不必为他报仇是因为不想将这份仇恨延续下去?可是此仇不报我心中不平,我该如何是好?”
殷淇见她如此,干脆转移话题:“你五师兄那样做,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
卫翎笑道:“他最疼我和七师弟,他最喜欢开我的玩笑,说我这样凶悍以后可找不到夫婿,每次他这样一说,师傅和师兄们都会哈哈大笑。
七师弟就会说‘你们胡说,是那些臭男人配不上师姐’
五师兄就会笑着说‘你配得上,你快把这母老虎娶了去’
七师弟就会气得跺脚,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
“你七师弟是不是喜欢你?”
卫翎道:“我在情之一字上或许有些迟钝,但我再七师弟的眼中只看到了尊敬和爱护。”
殷淇把脸慢慢靠近卫翎说道:“你仔细瞧瞧我的眼睛,我的眼中有什么。”
卫翎看见他眼底绵绵,似乎是在光阴之河上漂流的思念。
她心想:“醉里九折灞桥柳,梦醒三泣声幽咽,声幽咽,无处寻觅,对愁难眠。这是对他那故人的思念吧?”
想到此处她突然别过脸不再看殷淇的那双眼睛,轻轻一跃下了竹屋的屋顶。
“你怎么了?”
她摆摆手说道:“听说妖怪的眼睛能够镇魂摄魄,不看了。我睡觉去。”
殷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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