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与之辞别后,便往东去。
正遇见街上一疯妇,蓬头污面,哭哭啼啼寻儿子。
仔细一看,此妇竟是怀兴豆腐坊的沈娘子。
阿蛮错愕道:“这才几日不见,沈娘子便疯癫成这般模样!”
有路人悄悄说与阿蛮听,原来是沈娘子的独子染疫夭折了。
因是幼儿夭折,也就未立坟头,于后山找了一处掩埋。
沈娘子思儿心切,流着眼泪絮絮叨叨,在那烧着纸钱。
亲友见状,也只好相劝一番。
忽然一阵风卷起了纸灰,犹如黑色的蝴蝶飞舞。
沈娘子含泪道:“我儿!是我儿回来了么!”
这时,草丛窸窸窣窣有异动,豆腐坊的掌柜便拨开草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只头部毛发赤红,状如狼却生有双鼠目的野兽正啃着一具童尸!
原来竟是从另一侧挖洞过来拖出沈家娃儿的尸体啃咬!
众人惊呼逃窜,有腿脚不便者,便被野兽拖了去。
沈娘子都木了,是被人搀着跑的。
回到家中,便疯癫了,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自己儿子。
原是这样。阿蛮若有所思。
回到店中,见大牛与小二已取来赤华果,喂与俊生。
俊生虽仍虚弱,但神志渐清,喊饿,足足喝了一大碗米粥。
阿蛮遂放下心来。
又一会,望住窗外感怀道:“生死由命,造化弄人。若早几日察觉,或许沈家娃儿不必死。”
玄清子默默递过一杯热茶,站在她身后,久久无言。
翌日,阿蛮便亲自将赤华果送去四野学庐。
分与众幼童食之,说是酸甜可口,味道极好。
果真食后,幼童高热速退,恢复食欲。
胥先生大喜,连鞋也未顾得上穿,便赤脚跑出门,一路跑去端粥水过来。
阿蛮笑道:“先生果然是爱惜学生。”
一旁帮忙照料的小童听了,突然说道:“先生也爱惜姑娘呢。”
说罢,从案上拿出书下压着的一张纸递给她。
她打开来一看,上头画的,正是自己的小像,还题有一行小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阿蛮略有讶异,但又笑笑的把画还了回去,说是画得不错,然后便告辞离去。
胥先生回屋,见阿蛮已走,怅然良久。
胥先生问小童:“她可有留下片言半语?”
小童摇头:“并无。”
哦。
一声叹息,悠长。
又过了两日,阿蛮路过四野学庐,却见学庐门口挂起了白灯笼。
想到胥先生衣不解带照管几名学生,会不会是……
阿蛮皱着眉头敲门,发现大门虚掩,便推门而入。
院内似乎没有人。
连之前的仆役也未见。
阿蛮觉得当中有点古怪,袖中挽了柄短剑。
正当她欲推开内室木门,门吱呀一下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位平日近身服侍胥先生的小童。
阿蛮忙问:“府内为何挂上白灯笼?”
小童哀泣道:“几位学生本已好转,忽而入夜又高热,去世了。”
“那胥先生呢?”
小童答道:“胥先生心中悲切,哭了一宿,才服侍他睡下。”
阿蛮笑起来:“我想见见胥先生。”
小童伸手拦她:“先生已睡,不便打搅。姑娘请回吧。”
阿蛮仍是淡笑,闪电间便出手。
左手扣住他肩膀,右手如利爪掏向他的心窝!
小童不防,还来不及挣扎,便被她活生生挖出一颗心!
他张着嘴要叫,却叫不出声来。
胸口血流如注,人也闷声倒下。
阿蛮握住那颗血淋淋的心,尚还在跳动。
阿蛮冷笑,渐渐加大了力道,似要捏碎了它一般。
忽然,这颗心砰地一声炸得粉碎!
一只大如甲虫的玩意儿从阿蛮手中窜出,抖抖身子,顿时变得如狼一般大小。
头顶赤红毛发,发出呼噜呼噜的猪叫声,朝阿蛮龇牙。
阿蛮掏出白绢擦了擦手中的血,神情肃杀:“前几日听闻沈娘子一事,我道是甚野兽,原是你这只猲狙!疟疫虫便来于你身上,是以疟疾肆虐,祸害百姓。你潜入这童子心内,难怪气息全无,竟令我这些时日毫无察觉!若不是今日恰巧被我撞见,你还要祸害多少人!”
那只猲狙舔牙,目露凶光:“你是如何识破?”
阿蛮不假思索道:“学生既已服下赤华果,明明解了疟疾,又怎会发病死去!这其中必有蹊跷。”
猲狙身上一抖,抖下无数疟疫虫,如潮水般飞向阿蛮,自己却趁机破窗逃走了。
阿蛮连忙扯下腰间一个荷包,将药粉撒向疟疫虫,虫子无法近身,不消一会便化为灰烬。
阿蛮正要去追猲狙,又看到胥先生侧卧塌上。
阿蛮将他翻过来,身体已经冷了。
应是染疾而殁,猲狙还来不及吃他。
见他瞪大了双眼,手里攥着一张纸,贴于胸上。
阿蛮抽出一看,正是画有自己小像的那张纸。
她轻声说道:“胥先生的心意,阿蛮知道了。”
再伸手去拂他双眼,终于闭上了。
阿蛮郁郁寡欢回了客栈。
玄清子问起,阿蛮便如实说了。
玄清子唏嘘之余,却颇有微词:“难怪他三天两头差人请你,原是对你有意。”
阿蛮闷闷地道:“人也不在了,莫要说三道四罢。”
又过得几日,阿蛮思前想后,叫来俊生:“既然胥先生已不在,你亦不太爱念书,我便做主替你寻了个去处。”
俊生内心忐忑不已。
“且送你去昆仑,拜入陆吾神司门下,你看如何?”
俊生问道:“这陆吾是何人?”
阿蛮笑着摩挲他的头发,道:“陆吾便是守护昆仑的神祗。明早便让大牛护送你启程罢。”
俊生赶紧跪下:“谢过师奶奶!”
“好孩子,快起来罢!快去收拾包袱……”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砰地一声,一个重物砸在店门口。
玄清子凑近一看,吓得跳开。
竟是一条血淋淋断掉的人腿!
阿蛮忙追下来看,又四处搜寻,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就吩咐大牛将人腿拖后院埋了。
第二日,第三日接连都有人腿从天而降。
阿蛮气得站在店门口叉腰叫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埋汰我呢?!”
这时,一张纸轻飘飘的落下。
阿蛮拾起一看,看完脸便涨得通红,揉成一团扔了。
高声喊道:“人肉太酸,我素不喜食人肉。你我不是一路人,你莫要再来招惹我!若是再敢来,定打你个稀巴烂!”
玄清子倒也未看清来者何人,见她独自一人仰头叫骂,不由好奇纸上写的甚么。
于是便趁阿蛮不备,偷来纸团展开一看,却是几句诗:“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玄清子哈哈一笑:“这又是哪家狂蜂浪蝶!”
小二也瞄了一眼,窃笑不已:“这不就是那只猲狙嘛!入春求偶呀!”
阿蛮丢来一记眼杀:“信不信我将你俩丢出去喂饱猲狙?!”
二人立即噤声。
她绞着帕子,恨恨的道:“这獐头鼠目的东西,我才不屑与他攀扯!”
“是,是……”二人连忙应道。
突然,阿蛮朝玄清子伸过胳膊,娇滴滴的喊了一声:“疼。”
玄清子不由打了个冷颤:“您还是好好说话吧。”
“胳膊酸了,过来给我松松筋骨!”阿蛮没好气的说道。
“来嘞!”
……
天色欲黑,茫茫云海。
阿蛮站在阁楼上迎着风,玄清子默默站其身后。
只听得她喃喃说道:“恐怕俊生,在昆仑又是一番造化了。”
《山海经.东山经》:又东次四经之首,曰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有木焉,其状如杨,赤华,其实如枣而无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疟。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gē jū),是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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