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本来是鼓足勇气,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杨彪的建议向荀贞说一说,以试探一下荀贞的意思,不料荀贞却给了他这么一个回答,竟是与杨彪有关,刘协顿时愕然:“与杨公有关?”
“陛下身在宫中,可能还不知道,於今朝野,许多的大臣、士民,对杨彪已然是怨言载道,十分不满。”
刘协更是愕然,说道:“不满?”
“陛下,近日来,不断有朝臣上书与臣,异口同声,都请求臣上表陛下,请罢杨彪太尉之任。”
刘协大吃一惊,说道:“请罢杨彪太尉之任?这、这,荀公,这是从何说起?”
“陛下好像很吃惊?”
刘协说道:“荀公,太尉杨公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当年董卓肆虐时也好,后在长安时李傕、郭汜诸贼祸乱朝廷时也罢,之所以朝廷能危而不倾,实是多赖杨公扶持!却为何朝臣有上书於公,请罢杨公太尉的?荀公,提出此请的都是谁人?”
荀贞笑了起来。
刘协越是愕然,说道:“荀公,你为何发笑?”
荀贞神情温和,捧笏说道:“陛下说诸贼祸乱之际,朝廷虽危而未倾,实是赖杨公扶持,臣愚见,陛下此话怕是错了。”
“错了?”
荀贞和声细语,说道:“臣窃以为,朝廷所以危而未倾者,恐怕不是因杨公之力。”
“荀公,此话何意?”
荀贞慢慢地说道:“而是因臣与卫将军的勤王之师。”
过了会儿,刘协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他说道:“荀公所言固是,若无荀公与卫将军的勤王之师,朝廷今日必犹在诸贼的淫威肆虐之下,可是,荀公,杨公於其中,也是功不可没啊。”
荀贞说道:“陛下认为杨彪对朝廷、对陛下是忠心耿耿,那臣敢问陛下,臣对陛下、对朝廷难道就不是一片赤心么?”
“荀公此话何出!公对朝廷、对朕,自也是忠心耿耿,公之忠心,朕皆
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荀贞说道:“陛下,臣本来是不想与陛下说这些话的。”
说到此处,荀贞顿了下。
刘协看到,荀贞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两道清澈的目光径直投来,恰与刘协视线相对。
荀贞直视刘协,接着说道,“陛下,李傕、郭汜诸贼挟持朝廷,凶逞天下的时候,若袁绍、袁术者,各拥兵多少?而彼辈却都坐视朝廷为贼所挟,坐视陛下深陷险境,却竟不肯救驾。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为陛下、只为朝廷,亲自率兵勤王救驾者,唯臣一人而已!臣自徐州,西向长安,千余里远,弘农县之战,臣亲引兵翻越数百里山地,奇袭而克得之鸿门亭一役,臣身先士卒,浴血搏杀,将士伤亡者众矣!然此间种种之艰苦、危险,臣从来没有向陛下提起过,那是因为臣以为这是臣的本分,理所当然,该做之事,不足向陛下言及,搞得好像臣要以此求功一般。”
“荀公的功劳,朕时刻未有稍忘!”
荀贞不理会刘协,自顾自说道:“可是陛下,李傕、郭汜诸贼现虽已为臣所灭,而冀州犹有袁绍!袁绍不臣之意,如今早是昭然若揭,别的不提,只从他前欲拥刘虞为帝,后不勤王这两件事,他的叵测之图,陛下应当就可看出。袁绍坐拥强冀,粮足兵精,委实朝廷之强敌,汉家之大患也,当此袁绍狼顾之际,正应该是朝中上下团结协力之时,而欲此时,杨彪却私下串联大臣,非议朝政,臣敢问陛下,他这样的举止行为,究竟是忠还是不忠?”
“这”
荀贞说道:“就算陛下仍以为其忠,以臣愚见,这样的忠臣,其实对朝廷对陛下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因此对於朝中群臣上书,请求臣上表陛下,罢免杨彪的此议,臣是赞同的。只不过因为知道陛下素来信用杨彪,因而臣乃才今日入宫,想着先与陛下通个声气,却不意陛下口口声声,居然说杨彪忠臣,而究陛下暗含之意,如指臣非忠臣!臣对此,实在是委屈至极。”
哪里还顾得上荀贞直视龙颜,失人臣礼?
刘协大惊失色,连连说道:“荀公,朕断无此意、断无此意啊!你可不要多想!”
荀贞的炯炯目光之下,刘协不由自主的心慌意乱,把目光转顾左右,落在了陪侍在他身边的赵悦、荀悦、丁冲等人身上。
赵悦弓着个腰,低着个头,却哪里还有半分此前对刘协说他心中只有刘协、无有荀贞等那类话时的正气凛然的架势?荀悦这个时候,或是因荀贞这番话的缘由,眉头微微蹙起,倒似有些不忍之色,然究竟也未出言为刘协说话。而又至於丁冲诸辈,更都个个闭嘴,悉不敢言。
荀贞继续说道:“臣斗胆敢问陛下,陛下口口声声赞誉杨彪忠臣,言说朝廷所以至今未倾,全是靠了杨彪,则方今群雄割据,海内动荡,那从今往后,荡平不服、再造汉室的重任,陛下究竟是打算要靠杨彪,抑或赖臣麾下的十万精兵?”
这话入耳,简直如晴天霹雳。
刘协哪能听不出这话里暗含的威胁之意?他想要抬起手去指荀贞,可是终究,那手抬不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露出惶恐的神色。
他看着荀贞,荀贞还是荀贞,还是那番温文尔雅毕恭毕敬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感到荀贞如此的陌生,却又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人不是荀贞。
为什么荀贞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协想不通,他想不明白。
他抿住嘴唇,一时不知该何以回答。
殿上陷入了沉默。
殿门外,碧空万里,白云从容起伏,蜿蜒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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