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公公谢了,自回去侍候太子。
这边,太子与原王已饮了几罐山原小锅酒。原王见太子一杯一杯只闷头喝酒,挥手让太监宫女退下。
权公公退出房门时,将房门带上。
原王亲手为太子盛了一碗玉笋鸡子汤,劝道:“太子哥哥,喝点汤垫垫。空着肚子饮酒,伤身。”
太子苦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当年哥哥我行军打仗时,苦寒天,能有口酒暖暖胃,就甚觉满足了。你夕儿姐姐最知我爱酒,让随军民伕带了好几大罐这小锅酒,顿顿都盛上。只不准多饮!”
原王不敢接话。十年前夕儿姐姐全军覆灭后,他亲眼见子睿哥哥狂揍了后来赶来的大哥一顿。大哥顶着伤口,刨了埋尸的大坑,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直到昏厥过去。
醒来后,再听不得人提“齐夕”两个字。今天,是自打那以后,大哥第一次自己说出“夕儿”。
齐子浩说了这番话以后,也自愣住了。
十年了,他根本不敢听,更不敢提“夕儿”两字。夕儿的死是他心底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是他骨血里无时不流淌的鸩酒,踫一碰痛彻心肺,想一想神灭魂散……
但是,他过去是齐家长子,今天是大夏太子。除了夕儿,他还有抱负,还有江山,还有大夏子民。他要大夏疆域辽阔,他要大夏河清海晏,他要大夏国强民富。
他跟着父皇兄弟南征北战,不就是为了这些吗?父皇自战时重伤过,身子就一直虚弱,他代父监国,那敢有丝毫懈怠。
只是,今天,乡情故土,他终于压不住相思蚀骨,痛悔成灾。
原王惊恐地发现太子哥哥永远温润如玉的脸上热泪纵横,虽未发出一声哽咽,滚滚热泪却汹涌不止,就这样直直地砸在太子哥哥的衣襟上,片刻就前襟尽湿。
原王手足无措,不知该装作看不见呢,还是出声劝慰。
他甚至惊恐地想,越来越手段高明,心机难测的太子哥哥,会不会将窥见他失态的自己灭口?
而且,私心里,原王对太子哥哥当年不及时回援的决定不是不怨的。那个护着爱着当年幼小的子乔的夕儿姐姐,那个美丽的明朗的勇毅的夕儿姐姐,原不该那么早就香消玉殒。
原王犹记得,十年前夕儿姐姐在娘子关连战连守几天后,匆匆回府。眼底满是血丝,脸颊深陷,仍带着豁达勇毅,自信明决的笑,摸着十岁的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说一切有姐姐顶着。随后,她请母亲带领全城百姓熬煮粟米粥,连夜将汤倒入城中流出关隘的沟渠中,说此举意义重大……
还将他放在马上,带他去看城北的一个宅子,告诉他那宅子里有她早先挖好的暗道,如果一旦有危险,请他像个男子汉,护着祖母和母亲躲进暗道里。不过,又朗声说:“应该不会的,姐姐应该不会让祖母和母亲受此苦厄的!”
然后,夕儿姐姐就骑上战马,扬手与众人告别。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十年了,原先才十岁的小小少年也到弱冠之年了。他常常在想,那样美丽明朗,光芒万丈的女子,应该是每名男儿趋之若骛的神女吧?所以,子睿哥哥当年也是爱慕夕儿姐姐的吧!所以,才对太子哥哥娶太子妃怒不可遏,并远走边城……
太子一边泪若涌泉,一边仍一杯一杯将酒机械地倒入口中。他根本分不清,喝进嘴里的是泪是火还是酒,只觉如此苦涩,又如此炙热,直要把五脏六腑全部焚尽!
原王盯着这样的太子,忽然就不想管了。
或许,永失所爱会痛;也许,不去驰援是悔。但是,恐怕最无奈的,却是明知会痛,明知会悔,却也不得不选择去痛去悔的无奈吧。
毕竟,他和太子哥哥的悲欢,并不相通。
也许,所有人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原王抓起几罐酒仰头就喝,片刻,全身酒味,扒在桌上兀自醉得不省人事。
良久以后,权公公听见没有声响,才抬了一盆热水推门进来,看见扒在桌上的两人,嘴里叫道:“哎哟太子爷啊,昨就醉成这样!”
一边用热布巾轻轻盖在太子眼睛上,一边唤人将二人抬下去回各自的院中。又亲自为太子净面,好一通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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