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布置极为简单,只两面高顶的书柜,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还见一张花梨长桌子,一个青檀笔架子,一端青玉砚,一个笔托,再不见多余的摆设。
杜达瑜任青州知州,此时坐在长桌前,留着长须,身段清癯,肤色白净,有着读书人儒雅气质,也有着身居高位的不威自严。
他早知女儿心思细腻,也许她已料到此番唤她前来是何事了,道:“过些时日父亲与你一同回京都大宅,只是此次回去了,你就得留下跟你祖母学规矩。”
杜若善也不望她父亲,挑了一下眉,低着头轻轻软软地说道:“学规矩?难道我不能回外祖母家么?”
杜若善说出此话有因,她虽是在京都出生,但因母亲在她不足周岁时便逝了,三岁的她就跟着父亲前往青州上任,此后只是每年跟着父亲进京朝贺,进而会在大宅过完正月便返回青州。
她并没有做好在京都大宅待这么久的准备,听父亲的意思,她要在那里待到出嫁了。杜若善深眨一下眼睛,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暗想着,她再是不愿意,也不能成为父亲的负担。
这两三年来,祖母常说,父亲一家子都在外边,没个想念,就想留下她陪着。这话里的意思一则怪父亲不能伺亲,还要把女儿都教坏了,不孝敬她这个做祖母的。二则,怪他不肯把女儿放出手心,还怕她不是亲祖母亏待了他的女儿。
杜达瑜为杜家长子,非杜周氏所出。杜周氏是在杜达瑜七岁时进的门,育有一子一女。
听着这软糯的声音,杜达瑜的心软了半分,想到过去自己前往甘州那样的苦寒之地任职,只能把杜若善留在她外祖父家待了两年,因此女儿与外祖家特别亲近。
女儿在莞州之时,杜周氏更是时常催促着让她回大宅,他舍不得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宅,便把她从莞州接回来继续带在身边。
如今女儿十三岁了,是议亲的年纪,去了京都之后见识会广阔些。再则,那里毕竟是杜家大宅,无论如何都得要回去住一段时间的。
杜大爷沉思片刻,道:“《道德经》第八章。”
杜若善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眾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父亲为你取名若善便是出自于此,其一,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其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三,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番送你进京,你可了解父亲的苦心。”
杜达瑜说罢,也不看自己的女儿,她自小聪慧,常常无须自己多言,便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杜达瑜甚是不舍,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养在身边,捧在手心,宠了这么多年。他怕女儿再推搪一二,忍不住心软。
杜若善低着头,脑袋沉重,她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娇花必摧,父亲送她进京不过是让她历练罢了。
罢了,罢了,杜若善点点头。
杜达瑜悄悄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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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后,杜家雇了一条船,插了把官旗,一般贼人可不敢动官船。
船上除了父女俩,还有近身侍候父女俩的一众奴仆,以及杜若善的母亲苏氏的两户陪嫁。
苏氏的陪嫁大部分都在京都,守着苏氏的几个庄子以及打理着一些铺子。
因着杜达瑜在青州也置了两个铺子还有三两个庄子让女儿练手,所以这船上的两户人家多年前便从京都去了青州听候杜若善的差遣。
归京之前,杜达瑜把这些铺子庄子都卖了,人就空了出来,杜若善便把他们带在身边进京,想着日后用人也顺手些。
此时,杜若善歪着头靠在船栏上,懒懒地盯着岸边飞逝的高山。再走一段时日,这江水就会结冰了,便不能走水路了,上了岸,还得走三四天才到京都。
这样行程,杜若善可是轻车熟路了,每年回去可都不是这样。
“姑娘,可不许这样懒趴着,这风能刮入骨子里。”许嬷嬷手里捧着一件黑貂毛大氅走了出来,赶紧披在了她身上,随后轻轻地睨了一眼站一旁的东月,道:“怎么也不劝劝姑娘。”
东月悻悻地笑着,也没有说话。
许嬷嬷唠叨道:“姑娘,回屋了去。”
“这哪是屋,不过是能装人的匣子罢了。”杜若善站了起来,细语嘟喃地着。
许嬷嬷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自然听得见她在嚷什么,抿着嘴笑,跟着她走进了那个能装人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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