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寿阅后,当即拍案赞道:“英雄志事,意气勃发,真可上天拿云!”
许久没有出宫了,徽宗着实有些烦闷,因为刘贵妃的病情,徽宗外出游玩也没有心情,适逢中书省奏闻去年入学辟雍的千余新生将满一年,按照惯例皇帝应亲往太学进行抽考,以示对文教的重视。
这天上午,春风和煦,徽宗于是摆驾辟雍,随行的官员只有参知政事何执中等数人。在辟雍众学官们的导引下,徽宗先是巡视了一番,之后就走过场式地抽考了一些学生,看看他们对于经典的掌握及对辅国治民之术的领会。
徽宗真正感兴趣的还是辟雍的礼乐演奏,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些学生在自己面前排演,其中一位身形瘦削却动作娴熟的击磐者引起了徽宗的兴趣。
徽宗看着众人,兴致勃勃道:“《五经通义》中说:‘天子立辟雍者何?所以行礼乐,宣教化。’所谓‘乐由天作,礼以地制。……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礼乐之事,岂止关乎国家盛衰,也关乎天下万物之谐和!”
“陛下圣明!”群臣一致称颂道。
徽宗转身对身边的监学官道:“那击磐者是何人?让他来朕跟前回话。”
不一会儿,那个击磐的学生就走了过来,步履之从容,神情之泰然,令徽宗有些讶异,只听那学生到来后叩首道:“学生陈东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东面色红润、身姿矫健,不同于那些面色苍白、看起来羸弱的一般太学生,徽宗心里甚是喜欢,于是笑着问他道:“朕观陈生颇习雅乐,不知你对此有何见解?”
“回禀陛下,学生斗胆陈言!”陈东再拜道,“《礼记·乐记》中言:‘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德音之谓乐,乐之大节乃德也。学生对各番邦之乐亦有所留心,其乐之主旨皆不类我中华!我中华何以谓之文明之邦,贵在重德也!”
徽宗听罢频频颔首,微笑道:“嗯,盛德之帝必有盛乐,如今我朝礼乐昌盛,陈生以为当今乃何世?”
按照徽宗的脾性,他此时还是希望陈东恭维他,可他看错人了,陈东竟不假思索道:“音乐通乎政,君王乃天下万民之主,君王之喜好,如日月经天,为万民仰望,在在关乎民风之所向,诚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矣’。是以乐器逾制,皆亡国之兆!若乎君王所好乃郑卫之声、桑间之音,此必乱国之君之所好也!《吕氏春秋》有云‘宋之衰也,作为千钟。齐之衰也,作为大吕。楚之衰也,作为巫音’,如今陛下亲近雅正之乐,实乃万民之幸,学生只愿陛下终生如是!”
陈东说罢,叩头出血,徽宗见状极为动容,连忙让人扶起陈东,徽宗不禁感慨道:“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内礼外,乃内外相成,教化之所系,确实不可轻忽!”言罢,又转身对监学官大声道:“陈生精熟雅乐,直拔为上舍生!”
按照太学的制度,外舍生成绩优异者可升为内舍生(月支三百文),内舍生成绩优异者可升为上舍生,其中内舍生名额为三百人,上舍生名额为一百人。上舍生也分为三等,行与艺所试成绩皆优,为上等上舍生,即命官;一优一平为中等上舍生,免省试,参殿试;一优一否为下等上舍生,免解试,参省试。其中内舍生校定优等、赴上舍试又入优等者,谓“两优释褐”,恩例视进士第一名。上舍生常备选充职事人(职事学正、学录、学谕、直学等),另有添支钱,并有被监学官推荐为学官的机会。
太学位于内城南墙保康门外南北大街以西,御街以东,麦秸巷以南,辟雍与太学大致有御街可直通,彼此相距有两三里,甚是近便,所以辟雍的学生与太学的学生互相来往相当密切。
在赠别陈东时,李冲寿等几位同舍好友特意在一家脚店的包间里定了一桌酒席,在送走众人之后,李冲寿方坦露隐衷道:“少阳,如今你得了官家的赞誉和奖掖,在咱们这太学越发有领袖群伦之势,可树大招风,若还是像以往你我那样放言无忌,必遭宵小打压,你还当小心才是!不如先把身子放低些,待入了仕途再说!”
“呵呵,子修的好意我是明白的,也感激你设身处地为我着想!”陈东一笑道,“我也知道,如今最好是乖巧些,兴许就可以有官做了!可是我的性情你也晓得,在当今之世委曲求全,当真是没意思的!其实不踏入仕途,也可以干一番大事呢!”
李冲寿一听这话,当即来了精神,凑近道:“何等大事?”
“就是如今我太学生中的正直之士不少,我们怎的不向后汉学一学?”
李冲寿恍然大悟,小声道:“少阳,你是说造成品评清议之风,以激浊扬清吗?甚则发起请愿,乃至私刑处置那些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阉竖?”
“正是此意!”陈东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后汉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鲠直之风,于斯行矣!”
东汉时洛阳有太学生三万多人,规模空前,首领为郭太、贾彪等人,他们利用太学为基地,主持品评人物,臧否朝政,而“清议”的“危言深论,不隐豪强”的特点,很快即产生了“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的社会效果。但这又是一部痛史,因此李冲寿忧虑道:“可后汉有两次党锢之祸,少阳你不怕吗?”
陈东以坚毅的眼神看着好友,慨言道:“我自己,自然是不怕的,为国尽忠,是大孝,父母、祖宗都是能理解的!虽则我父亲有点谨小慎微,但也分得清是非!但我就怕无辜连累了别人,不过此番我近观官家,还是有心上进的,不过为身边群小所误罢了!如今官家既这样抬举我,我倒真愿意以一死报效朝廷!”
“不过我觉着当今世风浮靡,人心不古,而且汴京的太学生还不足四千,不能与后汉声势相提并论啊!”
“嗯,我们当加强与各地学子、士大夫的沟通,好在如今汴京水陆四通八达,内外之联系比从前可是密切多了!”陈东话锋一转,“我也知世风一旦堕坏,最难挽救,但我辈立身行道,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当尽人事,听天命,唯尽人事,方可无愧于天壤间!”
李冲寿闻言非常感动,眼含泪花道:“兄之浩然之气实在叫人感佩,真不愧为孔孟之徒!愿与兄共勉!”言罢,与陈东紧紧地搂了一下。
太学里供给一应食宿衣物,可每月的支钱实在太少,陈东又家境窘迫,所以李冲寿在将陈东送到太学安顿时,特意赠送了他几十两银子,嘴上交代道:“如今你我不能朝夕相处了,少不得你哪天遇上些急难之事,这些只当是我借给你的,你将来定要加倍还我!”
陈东自是非常感激,不免凄然道:“俗语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你我知己,我就不客套了!他日若有用我陈东之处,子修定要直言相告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1】指王安石,徽宗时期曾被封为“舒王”,称呼为“荆公”是表达有限的尊重;下文“温公”指司马光。
【2】指高太后听政时做到了哲宗前面,哲宗后来忿忿地说“那时只见到她的臀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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