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在路灯下翻看手中的名片,高级冰白珠光纸质地上用精细的雕版印刷着红色字体,名片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高媛媛名字下方的头衔是“汉海国际集团副总裁”。
很多人费尽心机,想要攀上高媛媛这棵大树,但却给什么事都没做的任平生抢了个先,可他心并没有多兴奋,只是觉得一片茫然。
他并不清楚高媛媛给他联系方式的用意,是觉得任平生对她有用,还是单纯地想帮同学一把,但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任平生想要的。
任平生把名片塞到衬衫口袋中,看了看手表,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8点10分了,任平生预定的返回涵州市的那班车是8点40分出发,他已经没空再去跟同学们道别。
事实上,也没有道别的必要。
刚坐上用滴滴叫来的网约车,任平生立即催促司机赶紧往车站开去,还好这个时段去红桥站的路线并不堵,滴滴司机也卖力配合,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火车站,已经是晚上8点30分左右。
看着发车时间快到了,任平生一下网约车,拔腿就往入站口跑,待到走完安检和入站,G7383号动车也接近要发车了,他不得不用百米冲刺的劲头跑上车厢,这才没有被动车甩下。
任平生这次买的是一等座,车厢位于驾驶员室的后面,除了对面一个胖姑娘嘴里不断咀嚼着零食外,室内还是挺安静的。
任平生望着窗外,今晚的夜色十分完美,月光好像沿着铁路铺设过来,将沿线的风景一一呈现,车厢外不断掠过的城市轮廓和山川剪影,提示动车正在不断地加速。
自从2011年那场重大事故后,动车组的速度降低了不少,这趟车奔跑在中国东部沿海最繁忙的线路上,速度最高只能达到250公里/小时,抵达涵州市大约需要1个小时的车程。
再过1个小时,任平生就要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城市,回归到那种安逸、舒适却单调、乏味的生活中,这次同学聚会就像是浮光掠影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也没有带走什么物件。
任平生并没有察觉,车厢外的月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夜空中堆积的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重,G7383号动车像是一只白箭般在漆黑的郊野上飞驰。
对面的胖姑娘已经仰面朝天靠在椅子上,手里的零食掉在桌面上,双唇翕张着发出呼噜声,这呼噜声像是可以传染一般,扰得任平生有些昏昏欲睡。
一天的奔波、酒精的迷醉、幻想破灭的失落,这些因素夹杂在一起,像一团梦魇将任平生围住,令他身心俱疲、无力抵抗。
车厢外的夜已经更加深沉,月亮早已不见踪影,乌云中传来滚石般的闷响,豆粒大的雨点像机关枪般洒在白色的车身,G7383号动车依旧急速前进,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任平生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校园里,站在校园中欧冠的金湖旁吹着温煦的湖风,鼻间可以闻到莺尾花的香气,耳边传来时长时短的蝉鸣声,一切都是这么活香活色,就像是亲临其境般。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金湖畔徘徊的自己,和那个与自己手挽手信步游走在草丛中的女孩。
那个女孩总是一袭白裙,乌黑颀长的齐腰长发在风中飘摇,她身上有股清新宜人的香气,让任平生的心肝为之荡漾不已,她的双目好似夜星般灿烂明晰,能够驱散任平生心底每一处阴霾。
她的一颦一笑都满溢着美的光芒,像满月般柔和、清澈又无处不在,将任平生从头到脚笼罩在其中,从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渗透到血液、骨髓和心脏中。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极为迅烈的闪电劈开乌云,带着炫目的白光和强大的电流击中G7383号动车的车身,电流与钢铁摩擦产生的光和热瞬间膨胀开来,在荒野上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白色的动车车厢一节节吞噬。
任平生眼前一片漆黑,所有一切光线都消失殆尽,就连声音也都被黑暗所吞噬般,让人不知身居何处,他像是在一个漫长而又宽阔的隧道中摸索前行,无法辨别东西南北,周边都是空荡荡的一切,但却有股力量在拉扯着他,像身陷在一个淤泥沼泽里,蹒跚挪步。
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方位,就这么摸索了许久,任平生隐隐约约觉得有个声音在耳边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有点像左筱潇,又有点像高媛媛,又有点像他完全不认识的女人,他抓住这点声音,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好像是在头顶上的传来的,他努力挣扎向上跳去,这回却是像在水中般浮了起来,他用力向上划动双臂,双脚用踩水的动作连续蹬动着,身体渐渐地向上升起,渐渐发觉顶上有些光透露出来。
随着身体的游动,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身边的黑暗也随之逐渐消散,束缚着身体的力也逐一被挣脱,任平生更加奋力地向上游去,五官机能也逐渐恢复。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有嘈杂的汽车排气管的声音,有行人边走边聊天的声音,有路边小贩叫卖的声音,还有树上忽长忽短的蝉鸣声,以及那个反复叫唤自己名字的女声。
接着视觉、嗅觉、触觉也逐一恢复,像是老式显像管电视剧信号接通一般,眼前的色彩从雪花变作黑白再变成彩色,满是尘土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臭豆腐在油锅里煎的味道、汽车驶过卷起的热风、炎热夏夜里特有的湿度,让人仿佛是浸在热水中,浑身汗津津、湿漉漉的,好不难受。
“任平生、任平生、醒醒啊!”那个女声简直就在耳边呼唤般清晰,像一股电流般将任平生点着,使他浑身激灵,打了个冷颤。
任平生就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般,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那月亮异乎寻常地又大又圆,月光如丝绒般撒向万物,好像把任平生笼罩在其中一般。
这月亮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经过漫长的黑暗,任平生脑海中首先浮出的却是这个想法,然后他才回忆过来。
“我在哪里?”任平生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个答案,但周边的环境十分陌生。
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坑坑洼洼的,周围都是些陈旧破烂的民房,一排排的临时摊位占据了一半的路面,围在小吃摊前都是些短衣短裤的年轻人,从街面的景象和人们的穿着打扮看,应该是某个学校附近的学生街。
让任平生感到迷惑的是,路边学生们个个朝气蓬勃、青春满溢,但他们穿着打扮都显得有些过时,好像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品牌和款式。
“任平生!”那个女声再次响起。
任平生顺着声源望去,一个短发圆脸女孩站在面前,她的五官平淡无奇,中分短发的刘海用一只塑料发夹斜斜地夹在侧边,皮肤不白不黑,是缺乏血色的那种蜡黄,宽大的额头下方架着一副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却是十分明亮和清澈,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和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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