鶡冠子是明白熊荆志向的,可他身为赵人,又作《鶡冠子》六十卷,当然不愿自己这个弟子泛舟于海。熊荆本想问‘天下尽归秦有何不可’,却觉得这太过违和,他只好道:“弟子身倦心乱,不知如何选择。大子之事,庙卜而不决,此必是天命,何不待之?”
“子荆信天命?”鶡冠子语带惊讶。
“信。”熊荆毫不犹豫的点头。“天有其命,人有其志,弟子之志不在朝堂,而在六洲七海。天下征战数百年,必有一国雄起而灭列国。非秦国即楚国,非楚国即齐国,都是一统,有何分别?但以海路通世界,一改我孤陋蔽塞之局,纵使弟子他日身死,亦可造福华夏百世。”
一是成为历史必然之工具,一是给华夏开启航海大挂,作为两千年后熟读近代军事史的宅男,孰重孰轻心里很明白。在他看来,只有海开一面,打破华夏与世界各文明交流的障碍,才能使民族摆摊那些苦难。
鶡冠子闻言却大力摇头,“子荆谬矣。楚国、齐国、赵国之统,海路或可造福黎民百世,秦国之统则不然。秦灭列国,毁其宗庙,虐其公族,视其卿士如同土芥,而我楚国不然,灭国存其宗庙,移其公室,以周礼待其君臣。秦得天下则暴行天下,那时禁民出海,废造船之匠,如何造福华夏于百世?”
鶡冠子之语让熊荆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东西,他忽然想说些什么。
“子荆倦了,回去吧。”鶡冠子挥了挥手,淡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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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秀葽,五月鸣蜩,气温略高于两千年后的战国,刚入农历五月天就热的不行。经过两个多月的建设,紫金山下造船厂草木尽数伐尽,黄泥地上,船厂已能见到些许轮廓,然而筑起来的房屋寥寥,场地上多是木材泥堆沟壑,从熊荆封地我阝陵征来的一千多庶民连同附近招募来的民工正在死命劳作——倒不是监工严厉,而是仁慈的王子殿下按土方量付钱,挖得多挣得多,食有肉、饭有羹、饮有酒,这日子比家里舒服多了。
又在旬假之日偷跑到船厂的熊荆正立于淮水河岸,他身边不再只是葛这些下人,除了鶡冠子师徒,纪陵君、纪沮君、弋阝阳君、鲁阳君、安陵君这些早就失去封地的封君,还有特意从造府请来工尹公输坚,一行人正看着河堤之下的龙骨水车。
今天是水车的定型日——一个多月的功夫,船厂工匠造出六款共十二部水车,每一部水车都要抬到淮水岸边试车,一试水量、二试轻便,三试可靠,如此才能发现问题所在,改进之前的设计。
“王子足下必是夺天之功,方能成此水车。”河堤上六部水车出水如龙,因为河堤太高,须两次接力才能将河水抽上河岸。白花花瀑布般的水流让人越看越爱,公输坚忍不住对熊荆作揖。
公输坚是楚国造府工尹,长的其貌不扬,木作之技或可称天下第一,船厂的工师一见到他就是稽首大拜。熊荆对他很客气,也回揖道:“雕虫小技罢了。众人皆呼我为子荆,公输大夫不必称我足下。”
“子荆过谦了。”公输坚也不太在意尊卑礼节,他看向河堤上水流不绝的水车说道:“我能一观水车之秘否?”
“当然可以。”熊荆并不在意水车是否泄密,水车是民用品,卖出去肯定会被仿制。“请。”
哗哗出水的水车停了下来,这是一部双人脚踏水车,两个踩水车的工人意犹未尽,可工师喊停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立在一边。断流之后,水车原本的构造顿时显现出来,长约丈余,以木框为长槽,两头有转轮,一节一节的木链夹着一块块方形板叶,正是这些板叶把水提至丈高。
“以轮驱链,以链带板,以板提水。”水车原理简单明了,一看即懂,可越是简单就越是让人佩服。公输坚想到了弩炮,他本以为弩炮是弓弩的放大,谁知道弩炮和弓弩虽有‘弩’字,可一个是弯曲发力、一个是扭曲发力,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
“我愧矣!”拍打着眼前的水车,公输坚感叹。灌溉的重要毋庸置疑,可造府大小近万名木匠就是造不成比桔槔更有效率的提水器具,现在面对着出水如龙的水车,他当即感到一阵羞愧。“此车应献于大王,令广造之,以解我楚国田亩之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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