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疾驰的别克商务车上,上海博物馆秦自清教授敲着扶手,哼唱这首两千多年前的歌曲,欣然自娱。上周,宜兴博物馆的赵馆长来电话,说是当地某个房地产项目拆迁时发现一座年代久远的战国墓葬,据出土青铜器上的铭文考证,这应该是战国末期楚国王子我阝陵君的墓。
“熊哥,这我阝陵君到底是谁啊?”领导不发言,下面的人全在玩手机,熊荆此时正在回帖——人近中年孑然一身的他,眼下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某个曾经以军事著名、现在以缓则著名的论坛里灌水打屁。
“我阝陵君啊……”看了这个提问的90后一眼,熊荆飞快打完最后几个字——强烈唾骂坛子里攻击朝廷、污蔑大大的缓则,这才放下手机:“你知道楚幽王吗?”
“楚幽王?”好奇宝宝不是学历史的,对战国的了解恐怕全来自某部走红的战国宫斗剧。他想了想道:“是被被张仪连骗两次、六百里地变六里的楚怀王的儿子?”
“楚幽王怎么会是楚怀王的儿子?港督。”熊荆还没有说话,坐在后排的夏Shirley就笑了。她也是90后,自取的名字和某部盗墓小说里的女主同名。别看这小姑娘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先秦史是能倒背如流的。“楚幽王是楚怀王儿子的儿子的儿子,这叫…叫……”
夏Shirley对历史熟悉,可对姻亲称谓就不熟悉了,哪怕关系如此简单。
“这…应该…叫曾孙子。”美女语塞,身边自然有护花使者帮衬,一个眼镜男眼里放光急急开口,脸上又是讨好又是赔笑。
“我知道叫曾孙子。”夏Shirley白了眼镜男一眼,举手间手上日本护手霜的香味扑鼻。“史记春申君列传里说: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赵人李园进其女弟,春申君谨舍而言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子男,立为太子。这就是楚幽王悍,他还有同母弟犹,异母兄负刍。我阝陵君名叫申,根据教授多年考证……”她看了看前排侧耳在听的秦教授,嘴角露出些笑意。“……是楚幽王的兄长。”
“对。Shirley说的很对。”提及自己的研究,秦教授不再哼歌了。“史记春申君列传里说楚考烈王无子,这是不确切的。身为太子的楚考烈王质于秦时,所娶的秦国公主曾生过两个儿子,这就是秦王嬴政九年时,帮嬴政平息嫪毐叛乱的昌平君和昌文君两兄弟。后来秦军攻占楚国国都寿郢,俘虏楚王负刍,昌平君被楚人拥为楚王,就籍于此。
73年无锡出土过三件带有我阝陵君申铭文的青铜器,C14考证这批铜器是公元前235年前后铸的,规格不低。12年安徽凤阳又出土了一批竹简,判读下来这位我阝陵君,也就是楚王子申,可以断定是史书上未被记录一位楚国王子,年龄要比幽王悍大几岁,生母是夫人。
这样就有一个问题了……”秦教授说起自己研究就变得郑重,车上的人也不敢再玩手机。“既然这位楚王子申可能是嫡子,那他为什么没有被楚考烈王立为太子?是否真如史书所记:幽王悍是春申君的儿子,春申君因为是楚国令尹,所以在他的操纵下,身为嫡子的王子申被封于我阝陵,自己的儿子王子悍则被立为太子了呢?
幽王悍死后,同母弟犹、也就是楚哀王继位,但庶出的负刍杀之,自立为楚王。这个时候我阝陵君、也就是王子申还活着吗?公元前223年,寿郢失陷负刍被俘,他是不是还活着?身为嫡王子是不可能不卷入楚国王权斗争的,但奇怪的是史书上没有记录他的名字,我们知道他也是通过楚墓葬出土的青铜器铭文和竹简才知道在楚国灭国前十八年,楚国原来还有一个王子申……”
秦自清白发苍苍,研究一辈子先秦史的他从1973年无锡前州公社那三件青铜器开始,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位史书上隐而不见的楚王子申。而今,楚王子申的墓葬突然出现于宜兴,困扰他三十多年的谜团终于要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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