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是个能耐人啊。
谢昉倒不慌忙,随手拿了个茶杯,放在掌心掂着,他倚靠在桌子旁,叉着腿,懒洋洋道:“我们店小,目前也不能留人住,是您自己出去呢,还是我请您出去呢?”
“你是蓬莱人。”
那红衣人倒也没理睬谢昉的话,一双眼都快要贴在他身上了,半天,他才转过头,尔玉是通过那红衣人的面向才判断出,接下来的话他是对着陆元宝说的——
“你,跟我走。”
说着,红衣人作势要拉陆元宝的胳膊,吓得他吱哇一通乱叫,缩在了谢昉身后,道:“你谁啊你,我根本都不认识你!”
红衣人有些怒了,他的眼神又阴冷几分:“臭小子,那你就该死了。”
谢昉的耳朵动了一下——他听到不远处有数人的脚步声,在一点点靠近。
“阿玉,躲到我身后,等下我的招式你要认真看。”
正说着,门外突然出现了五六个和那红衣人一样装束的人,只不过他们手里拿着清一色的弯刀,见谢昉执剑率先发难,也不敢耽搁,立马护在领头的红衣人身前。
“这一招,叫凭虚,是最基础的剑招。”
谢昉纵身入人群,执剑横扫,这一招讲究借力,求的是以一敌多还能力保身后,几个喽啰打得毫无章法,谢昉便从着他们毫无章法的“章法”,借前一个人的力去堵后一个人,再用自己的力对后一个人进行击打,待到前一个人缓过来时,他便会变成下一个“后一个人”。谢昉的剑看起来横冲直撞,实际上在细微处却柔似水,使得在远处看,他整个人像是被虚空拉扯着,避开敌人的招式,却能剑剑刺中对方要害。
“看好,下面是御风,可以用在凭虚之后,”解决完小喽啰,谢昉便腾空跃起,直追红衣头领,他好像一点压力都没有,甚至还能边打边现场教学,“他打的都是蛮力,阿玉你要记着,对付这样的人,他强你弱,他弱你强,要如弹簧一般伸缩自如。不过弱并非是力弱,而是要让他觉得你弱,待到抓稳时机,便可一击必杀。”
“方才的凭虚算是消耗,如今的御风重在斩杀,你要先摸清他路数——用蛮力的,大抵都是冲着你脆弱处冲撞的,你只需避开他发力时,找准蓄力处,随便刺两剑就够用了。”
果不其然,谢昉刺中的第二剑,中在头领的心口处,那人倒地,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
“本不用使剑的,”谢昉颇为嫌弃地看了地上那些人一眼,拿出一块绢布擦拭剑上些许血污,然后讨好地看向尔玉,道,“娘子,我刚说的你可记住?”
尔玉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太炫酷了吧,一个打七个,还能分心来给她讲解,只是...
满地都是死人,尔玉有点反胃。
擦过了剑,谢昉又擦了擦手,搂住尔玉的肩膀,轻声哄道:“不必怕。”
尔玉确实也有些心悸,方才那样的阵仗,不禁让她想起了荒山的月夜,那些拿刀的歹人,差点没了清白又没了命的自己。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闺阁娇小姐,那一次她还亲手砍死一个人——
陆元宝还在惊魂未定中,看见尔玉被谢昉抱着,自己也连忙凑了上去,紧贴着谢昉,道:“谢...谢谢谢兄,这...这....我。”
谢昉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地推开陆元宝,道:“都死了,你们陆家在西南这样红火,他们想牵制住你们家,可不要挟持个人质。陆二公子啊,您这一天满城乱跑,不知何时便被盯上喽。”
尔玉思索着谢昉的话,也觉言之有理。既然这群人打了西南的主意,益州作为西南一代最为繁盛的城市,却迟迟才来人,想必是要徐徐图之,一点点蚕食。到了这地界,烧杀抢掠也只是一时的,控制住经济,才是抓住了最有利的部分,上断了益州辐射到其他处的补给,下夺了百姓的口粮,这样便很容易像操控傀儡那样操控这边的人。
不过,她又想到,既然要抓人,抓陆大公子岂不是最有利的?显而易见地,他们选择了游手好闲的陆二,是因为陆二好抓、容易抓,那么也就代表着,他们目前抓不到陆大,没了陆二,也难威胁到陆家。
既然没把事摆到明面上,如今局势,便也代表了他们不敢把事摆到明面上。保住了陆二,便是保住了益州大部分的钱财。
这也是尔玉在过去的时候,崇州城内东家跑西家窜听来的“经验”。说这一家两公子,大公子要继承家业,二公子的娘子想撺掇二公子夺业,明面上不敢,便从家宅内部下手。二娘子先是用了些手腕,哄得族人都偏向二公子,再耍阴狠路子,威胁了大娘子架空了掌家之权,最后通过自己族人的手,把那些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合到一起,威胁公婆,也从侧面证明了老大家的真的没有用处,被这样一个阴狠的妇人算计得团团转,最后,二公子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家业。
尔玉的母亲崔氏别的不行,因为她自幼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家族里,对这些算计倒是熟稔得很。听闻尔玉给她讲这些,崔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直指大娘子懦弱无能——二娘子耍手腕,你便也耍罢,不过你要耍正路子,把事都摆在阳光下晒开,那些阴凉东西,若是放在暗处捂着,总是会把人冻伤的,可是你若是就全给它放到太阳下晒了,都不必管它,存了破釜沉舟的心,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无所有了。
如今的局面,想必与此同理,尔玉看着谢昉,刚想说什么,却被谢昉止住。
谢昉伸手摸了摸她的碎发,道:“人间事,本不应再管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既然他们通透了我的身份,想必祸患不日将至,他们未出手,我们便躲。陆公子,你随我们一道吧,待到稳定了些,再给你送回来。”
陆元宝没想到谢昉答应带自己跑路,前一刻还为自己以后担忧,后一刻立马感激涕零,道:“谢兄,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大侠!”
谢昉:“...”
......
谢昉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寻了马车,收拾了细软,带着尔玉和陆元宝往城外走了。尔玉心疼那一路上的小毛驴,便央了谢昉给它偷偷送到陆府,没想到的是,那头倔驴倒像是回门儿似的,大摇大摆地从小门进了去,陆家的下人也是茫然得很,但见那毛驴叼着个木条,上面刻了——
“此驴与我有缘,好好照料。我随友人云游几天,不日便归,陆元宝。”
陆元宝不宜露面,当然,更多的是他不敢,这边寻了由头和尔玉坐在车里,谢昉只得郁闷地去当了车夫。
一路上,尔玉都在闭着眼想那些剑招。
不知为何,她眼前总是会展现出谢昉的一招一式——“凭虚消耗,御风斩杀。敌强我弱,敌弱我强。”
那些招式她都能记住,只是若要应用,却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
这件事谢昉倒是清楚得很,只是他没来得及同尔玉说。服了丹,领悟力会变得很强,可是再强,不会应用终究是纸上空谈。没有人能够不经过努力,仅凭天赋便能得到一切的,尔玉如今得到了天赋,却需要日夜不停地练习,才能突破难关,成功地运用这些“天赋”。
眼下要做的,是尽快往蓬莱走,眼看着祆教是越来越不对头,需要同祖师爷好好商议,再做最后决断。
出了益州城以后,往南走了一天半,终是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县城的影子。
整个西南都包裹在绵延的大山中,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可谓是真的“翻山越岭”了。
说到这处县城,那可有些讲究。这儿虽然地方偏,但是却住了许多的能工巧匠,谢昉曾说要给尔玉重新打一块玉,那打玉极有能耐的工匠,过去便是住在这里的,只是不知现在他还在不在了。
进城以后,停了车马,谢昉寻了家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客栈,便带着身后二人住了下来。尔玉和谢昉住一间,陆元宝就住在隔壁。
过去有许多江湖人,都会来到此处求专属于自己的武器。祆教如今势大,但是究竟不敢太犯众怒,江湖诸多门派,对于朝堂之事向来是置身事外的,有少数不知天高地厚的,最后往往会结局惨淡——站错队的被新政权抹杀,有了从龙之功的,也大多被朝廷压得死死的,生怕他们哪日转投了别处,或是防着他们,胃口越来越大。
朝廷的人也甚少管这座小县城,不为别的,只为它地方小、位置偏僻,压根不可能对朝廷造成任何威胁,故而,这小地方,便成了大家默认的“交易城”。
谢昉本是想着绕路行小道,可那一来二去,会耽误很长的时间不说,怕是陆元宝和尔玉的身体也受不住,思来想去,这座小小的“交易城”,倒成为了最优选择。
包裹放到了屋里,谢昉才一坐下,手中便出现了一块木牌,正剧烈地摇晃着。谢昉蹙眉,却见那木牌突然碎成几片,散落在地上,惊得尔玉轻呼一声。
尔玉转身见谢昉脸色难看得很,就像是锅底似的,忙坐到他身边,紧握着他的手。
“有麻烦了,”谢昉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又露出那副懒洋洋的笑脸,伸手搂住尔玉的腰,道,“不过麻烦不大,我做的那几个木偶全都被砍碎了。”
“什么?”尔玉有些错愕,“就是代替我们的那些...”
“嗯,”谢昉点了点头,道,“还是我小看了祆教那帮红驴,没想到他们胃口还挺大的,蓬莱的主意都敢打。”
“祆教并非是只想控制朝廷,他们还想一统江湖,彻底控制天下?”
“聪明。”谢昉刮了刮尔玉的鼻尖,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敢劫蓬莱么?”
“因为...”尔玉在仔细地想,这些天她倒也把所知的信息简单地串联了一下,不一会儿,她得出结论,道,“同圣上所为一样,世人皆以为蓬莱是仙家修行的地方,若是先把蓬莱收到掌中,那么未来做很多事都名正言顺得多,也方便得多。”
“娘子着实聪慧呀,”谢昉忍不住亲了她一口,“不过还有一点,你或许不知道。”
“传闻,蓬莱有长生术,这些年不少人挤破脑袋想进蓬莱一探究竟,都未能得偿所愿。若是此时此刻,有一位大能拿下了蓬莱,你猜,世人会不会觉得他得了长生术?那么,对一个能把仙人踩在脚下的,能长生的怪物,你怕不怕?”谢昉说道。
“那你要不要同你师父说一下,要他们提前做准备?”尔玉道。
“在益州的时候,我便传了讯回去,如今我身在外,正好可以给师门递消息。”谢昉伸了个懒腰,道,“他们想上蓬莱,也不是容易事。”
不知为何,尔玉总是有些心慌。
“一人之力,如何能逆大厦倾颓?”仿佛看穿了尔玉的心事,谢昉给她顺了顺毛,道,“家里不必担心,我已给岳父留了字条,他会懂的。”
尔玉点了点头,但她还是忧思难解。自家爹爹谨小慎微,得了谢昉的提醒,自然很难有事,可是京都的人呢...
过去的朋友,祖父他们呢...
尔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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