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大厅的殴打事件成了军训最后两天最好的调味剂,不过虽然学生之间传得热闹,学校方面的反应正如马肃印象中那么低调平淡,直到军训结束,也没有任何关于处分的声明或者公告。
出乎意料的是,当军训结束时,马肃拿到了一个班级仅有两个的标兵学员,王小北公布名单的时候,马肃怀疑地看了王小北一眼,果然就激发了王小北得意洋洋地说教。
她说:“这个标兵学员,是十分珍贵的荣誉,只有这七天的军训生活中,最勇于付出和最刻苦训练的学员才能够获得,是得到教官、老师和全体学员的认同的一个标志,希望这两个同学,不仅仅在这七天的军训生活,也要在以后比较辛苦的学习生活中,也能长期坚持这种可贵的品质,成为全班同学学习的榜样和楷模。”
军训结业典礼上,当看着作为学员代表的何洁如迈着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主席台,然后用对女生来说比较硬朗低沉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诉说着军训期间她所遭受的苦恼,她感受到的成长,以及她对军训生活的感激,听得旁边校长不断点头,部队首长面露微笑。马肃总算有点明白,这个小个子女生为什么能不声不响地成为学生会体育部的副部长。
军训结束,马肃回704寝室收拾行李,正要把两套军训服收进背包,旁边黑大个郑鲲就皱着眉头道:“这破玩意儿你还受它干嘛?带回去你还穿吗?留这得了,倒时候让他们收拾。”
小白脸杨树林就笑道:“那你的给我,回学校有人来收这破玩意儿的,一件2块,两件5块,够一天的饭钱了,你款爷不在乎,我还想犒劳自己多吃顿红烧鸡腿。”
一百块钱两身的军训服,穿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贬值成五块钱了,不管是黑大个郑鲲还是小白脸杨树林,家都在海岩市区,家长不是老师就是公务员,家境比较优渥,马肃看了眼顾春荣,他黑着脸收拾行李,肯定是没想过要把这两套军训服低价出售。
军训服虽然质地一般,但是好歹是一身衣服,而且耐脏,拿回去给乡下长辈干活的时候罩着也是相当实用。那些被低价处理的军训服最后基本上都到了各个建筑工地上,分发给成天捣泥水匠的建筑工人当工作服。马肃大学毕业第一份工作是给一家互联网家装企业当法务,当时认识一个施工培训师,侯富国,安徽人,初中毕业就辍学来海岩打工,先在工厂干,后来当建筑工人,00年前后,他干的就是在各个高中门口收军训服,然后再转卖给施工工地的工人。
马肃和侯富国相处时间挺长,又算半个老乡,关系也挺不错,后来马肃自家买房装修,都是侯富国介绍人干的活,所以对他的经历比较了解,此时听到收军训服,马肃想起这位上个时空的老熟人,那些他跟马肃吹过的牛,一下就变得鲜活起来。
然后一个念头瞬间如闪电一般划入马肃脑海之中,让他表情在呆滞了几秒钟后,充满一种苦涩和懊悔的味道。
“老郑,你知道山河路利国花园小区吗?”马肃突然问道。
郑鲲愣了一愣,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啦,这哪儿?”
马肃转头就看杨树林,杨树林也是土生土长的海岩本地人,但是海岩很大,五区一县,市中心城区也跨越顺义、北港、清江和新南区四个区,杨树林没听过也很正常,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时过来凑热闹的小胖子邹亮腆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说道:“是不是就敌二人民医院后边的那个利国花园?隔着北横河,过河往北那一块?”
马肃眼睛饱含期望,连连点头,道:“对,就那个利国花园,那楼盖完了吗?”
“差不多了吧,我一同学在北面水利局家属楼,暑假前乒乒乓乓吵个没完,不过到开学的时候我看到塔吊都拆完了。”邹亮看了一眼马肃,好奇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问问,我一亲戚在工地上干活。”马肃随口道,心里有一种扇自己一个巴掌的冲动。
这是侯富国跟马肃吹过的一次牛。侯富国比马肃大那么七八岁,算第一批八零后,家在安徽山区,家里子女较多,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此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一路从延州、海岩飘到魔都,经历非常丰富,碰到马肃的时候,他刚满三十岁,在一家互联网家装企业当培训师,在他长达十五年的打工生涯中,有两件事让他念念不忘,甚至有一种重生回去改变命运的执念。
一件是他在延州打工的时候,他所在的工厂,老板是台湾人,侯富国念书不成,手脚十分灵巧,悟性极高,干活细心,且效率很高,在工厂三年,就当到车间主任,00年前后,国营企业大批倒闭,遗留的坏账呆账成为经营性风险,给整个经济形势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台湾老板心里有点怕,就想回台湾去,把厂子顶出去,他看中了精明能干的侯富国,让他先不用给钱,把厂子先盘下来,以后挣钱了再还钱。当然,工厂原料投入那部分钱得侯富国自己想办法搞。
侯富国当时二十岁左右,胆子还是小,虽说小不用给台湾人钱,工厂想要启动,工人工资,生产原料,起码得先凑十万块钱,之后还得往里填,这钱都得侯富国去借,想来想去,侯富国没敢接手,后来接手的厂里另一个车间主任,虽然起头那些年是挺苦,十年后已经是身价千万的老板。
第二件就更加离奇。离开工厂之后,侯富国来海岩市打工,他一个堂兄在建筑工地当包工头,他跟着干,活干完了,收拾垃圾场,那时候工地管理不规范,建筑垃圾一堆,就成垃圾场了,周围居民就把大件废弃垃圾也往那扔,结果太乱,相关部门要求建筑工地清理,不清理不让走,侯富国就跟几个老乡一起清理,结果眼皮子底下,他老乡从一个破枕头里翻出一个布袋子,稍微看了眼回头就走,回出租房拿了身份证和钱包,工资都没拿,直接坐大巴回老家。等他们过年回去一问,那老乡发了财,已经买了二手挖掘机在另外一个工地上当小老板了。
挖掘机在2003年价格还是相当昂贵的,就算是一辆二手挖掘机,侯富国估计也得三十来万,侯富国那老乡给别人开了三四年挖掘机,一直想自己攒钱买一台,还管侯富国老爹借过钱,此时突然挖掘机,联想到工地上他匆匆离开的表现,侯富国拍着胸脯跟马肃保证,那布袋子里肯定装的是好东西。但是侯富国离老乡不过五六米远,亲眼看见他用铲子铲倒的那个枕头,只要当时侯富国机灵一点,截住他老乡,他老乡怎么也得分他一半好处。
可惜马肃自己一整个暑假都被自己的创作计划弄得晕头转向,居然忘掉了还有这回事,这很好理解,侯富国和马肃的交集也就刚毕业那两三年,马肃穿越那会儿已经三十八岁,和和富国已经七八年没有联系,侯富国那张看起来老实其实精明强干的脸,已经和他的故事,在马肃脑海一个角落不断积累着灰尘,早已模糊不清了。
这可是一台挖掘机啊,想着马肃没日没夜写得小说和文章,不过换了千把块钱,马肃就有点心痛。2003年的一台挖掘机绝对是一笔巨款,能让他这个还没到十六周岁的高中生生活的很好,也能让劳累的爸爸妈妈能够相对不用那么辛苦。
也不知道现在那个破枕头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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