堙城傍晚,一家家灯火依次点燃,长街上熙熙攘攘,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堙河边三五行人聚集一处,婉转的歌声不时传来,吸引了更多人驻足欣赏。那卖唱的女子见围观的人多了,唱得愈发卖力。
那是一个身穿素衣的单薄女子,长长的秀发垂至腰间,面上附着薄纱,连眼睛也一并遮住,她灵巧地扭动着腰肢,甩着衣袖,一举一动间尽是娇媚。
小善是城东裁缝店老板的独女,二八年华,姿色平平,虽喜欢歌舞却无人教习。
打十年前起,每晚这名女子都会在堙河边卖唱,小善偶然听到便被深深吸引,一连数年,夜夜前来暗中记下女子的身段唱腔,深夜对着院中的老树一次次练习。
关于这名女子的身世,坊间传闻极多。她自称唤名倾城,其他事一概不提,每日都是或粉或青的素衣,极为利落地歌舞后,默默拾起人们打赏的银钱,独自一人如一缕魂般消失在夜幕中。
大家都说,这名女子是早年的奇女子倾城郡主夏安萸,然而有些经历的老人都说,她更像是倾城郡主豢养的歌姬唐柔。
倾城郡主已经过世十六年了。
今晚的倾城声音略带沙哑,似乎是累了,看客们见此纷纷离去。她似乎想留住这些人,动作愈发卖力,而那嗓音终是像绷紧的琴弦一般,碰的断了,最后一个看客摇了摇头低低咒骂了一句,拾起刚刚抛下的几枚铜钱转身走了。
小善站在一旁,看着倾城停了下来,她似乎愣了愣,随即俯下身拾起地上仅存的四五枚铜钱,转身向着城外离去了。
小善无端地对这样的她生出几分好奇。她忙快步跟上,看到倾城的肩膀在不住抖动,脚步也似踩着棉花一般。
跟着倾城七扭八歪地走了很久,方才来到城外一座废弃的园林,小善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字,却认不出。
倾城在黑洞洞的院子中摸索了一阵,方才用火石点燃了一只小小的白蜡。
小善借着微弱的光打量着,院子虽然破落,却看出被人精心打扫过。她躲在暗处的阴影中,见倾城推开门,不多时窗上映出一点光。
小善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女子略有些哑的声音。
“姑娘,既然来了,便吃一杯茶再走吧。”
“我,我不是有意打扰的。只是……”小善颇为不好意思地转身,双手不安地绞动着。
倾城扑哧笑了。她走上前,柔柔地拉起小善的手。她的手极凉,指尖粗糙。她仍带着面纱。
“夜深了,外面总是凉的。快些随我进屋吧。”
她的声音像是唱腔一般,别有一番韵味。小善常听人说起,这样的女子不是什么良善的女人,而是勾搭男人的妖精,这样想着,小善便对她的邀请颇有几分犹疑。
倾城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拍了拍小善的手背。
“姑娘莫不是怕我心怀不轨之意。我们二人彼此互不相识,我又怎会对姑娘有所图谋?”
说着,她掀起面前的素纱,一张浸透了苦难的脸映入小善的眼。
柳叶眉弯弯,昔日本该朱红的唇此刻也已灰白,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净肉。一双眼睛无光。看着这样的脸,小善想不出她曾拥有过怎样的倾城姿色,这样的脸和城中尽日操劳的妇人别无二般。
唯独那歌舞起来的曼妙让人浮想联翩,只是那股气韵却衬不起这幅衰败的容颜。
小善对她报以善意的一笑。
“来吧,快进来吧,这风又起来了。”倾城裹了裹身上的单薄的衣物,再次拉起小善的手,这一次小善没有犹豫。
屋内整洁而朴素,并无什么奢华的物品引人去浮想联翩。倾城烧开了水,冲好了粗茶倒给小善一碗,自己顾不得烫急急地也喝了一碗。
“慢些,慢些。”小善见她喝的急,忙迭声劝着。
倾城喝完,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擦嘴。
“今晚怕是我最后一次在堙城唱歌了。”
“为何?你要走了吗?”小善的眸子亮亮的,倾城看着,目光中多了几分柔软。
“是呀,是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小善愈发疑惑,双手紧捧茶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倾城的眼睛。
“你日日来看我,倒是比那些男人好得多。只是我这衰败的容颜让你很失望吧?”倾城有意岔开话题,再次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坊间都说,你是倾城郡主?你可真的是了?方才你说你要走了,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二?”
倾城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姑娘可知,这院子叫什么?”
“不知。”小善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萸园。这是郡主和世子长大的地方。我,是唐柔。”
周遭久久的静下来,小善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这是萸园,有传言萸园里住过的倾城郡主是一个可怕的狐媚子,靠着一副色相祸国最后被先帝赐死,也有人说她只是别人的棋子,最后死里逃生和南平王荡舟江湖之外。
“人们说,倾城郡主祸国,是不是真的?她,真的死了?”半晌,小善小心地问。
“世人眼中,郡主靠美色颠倒众生,卑鄙至极。唐柔一介女流,无法评价世事。郡主的一生并非我们这些旁人能看的透彻,便是她自己也未能大彻大悟过。至于她去了哪里,我也是说不清的,许是魂归故里,许是和世子结为寻常布衣。”
唐柔转过身。
“今晚的月真圆,皇宫中是有什么热闹的事吗?这街上竟比往日热闹些,好似当年郡主的绮云楼一般呢。”
“你还不知道吗?今日贵妃娘娘生辰,陛下特地下旨为娘娘庆生。贵妃娘娘的儿子已经封了太子了呢。”
“你瞧瞧我,我这孤僻惯了,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贵妃娘娘,真好。郡主最后的棋竟没有下错。”
小善注意到唐柔说到贵妃之时,语气中流露出欣慰。屋内昏暗,只有一盏烛台,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叫小善。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好呀,多少年,都没人和我这样说过话了。你不嫌弃我,真好。”唐柔咯咯地笑了。
“等一等,我去换一身衣裳,我想跳舞给你看,就像郡主最喜欢的那样。”说着,唐柔快步走进内室。
小善打量着屋内早已破落的雕梁画栋,实在想不出这本是多精巧的闺房。
“来了,快看,这身衣服好不好?”
唐柔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舞衣,头发轻挽,以面纱附面,恍若画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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