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年前。

章德贤放下雪茄，“你犯什么混。你老婆抽烟比男人还凶，你在这儿跟我挑毛病？”

“她已经快一年没抽过了，她多久没抽我就陪着她多久不抽。行了，你没事儿的话就出去。”万凯单的心一直在荣雪延身上。他想赶紧去看看荣雪延。

章德贤怒喝：“你不能走！”

“嚯，你弟弟的事暂且放一边儿。你的人伤了我们几个弟兄可是有证据的，那几个小弟最后到底还是走了。这个账我没跟你算，你倒是来跟我找别的事儿了？告诉你，你弟的事儿就算是我干的，你有能拿我怎么着？”万凯单气势压人。“在我家我他妈还能让你给杀了？”

章德贤瞪着他不说话。

万凯单捋了一把头发，“得，送客。”

哗啦

章德贤在万凯单起身之空突然冲上来，手中短刀抵着他的咽喉。

“都别动”他冲万凯单身后的人大喊。万凯单根本不慌，“你以为你伤了我你今天能从这里平安出去？”

章德贤说：“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我弟弟这样……看来是不行了，我要你一命换一命”

看他红了眼，万凯单心中略过一丝慌乱。荣雪延还在餐厅……

“呵呵……你不会的。你不要你的家人了？你信不信我这帮弟兄会灭你全家……”

章德贤大笑，“你信不信，你死了他们先跑……”

“……”

砰

“啊……”

一声枪响，章德贤被打飞，他捂着肩膀应声倒地。

“抓住他！”二叔带人摁住章德贤。

万凯单急忙转头，荣雪延放下枪，眼神冰冷镇定。“你太大意了。”

“荣荣……”万凯单险些跌倒，他跑到她身边护住她。“你没吓住吧？”

“你没吓住吧？”荣雪延反问。“这就是小场面啦。”

他们永远在乎对方超过自己。

皈千言从万语那里回来后，直接去了万府庄园。

他上楼上书房，找出来相册看了很久荣雪延和万凯单的合影。

荣雪延是个跟万语一样反骨的少女，她结婚的那天还怀着万语，穿了一条万凯单亲手给她做的白纱裙，蹬着一双白色匡威牵着万凯单的手抱着一束红玫瑰就在教堂结完婚了。

照片里，万凯单公主抱抱着她，她吃着泡泡糖还在吹泡泡。后面是她不远万里赶来参加婚礼的家人，他们脸色非常难看，可能谁也没想到荣雪延从小风光到大，就办了这么一场简单到半个小时就结束的婚礼。而且她还怀了孕。

皈千言点了点荣雪延的脸，她脸上幸福快乐的样子不是装的。她每一张照片都在和万凯单对视，她的眼神，在万语眼中也看到过。还有一张，是万凯单抱着小万语，旁边跟着荣雪延，三人都戴着墨镜，穿着纯黑礼服，典型的黑帮家族。

“唉……”皈千言隐隐的心痛。他变成普通人之后，最常有的就是心痛。

让他比以前多愁善感得多。

新戏杀青的那天，万语在听到“杀青”两个字之后就飞速冲向了自己的房间打包行李。她定了最快航班要飞回家。

“万总你真不打算跟大家一起聚聚啊？”导演进来问。

万语边打包边说：“我跟大家关系不好……”

“哈哈哈哈哈，说什么呢。”导演知道万语跟剧组里人关系还行，但她也不想参加社交，就也没强求她。

毕竟这可是万语，拍四个月的戏只喝代餐奶昔吃沙拉鸡胸肉的狠人。在大家都去吃火锅的时候，万语一个人在片场练习动作剧组有天没戏安排，所有人都去玩了，万语一个人在酒店拿着剧本练台词影视城停电，连着基站都没信号，万语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做功课。所有人都羡慕她是天赋型演员，却没人知道她为了维持她的天赋付出了多少努力。

导演问她：“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他不来。他台里有节目。”万语收拾完，说：“最近他准备做记录片了。”

“那希望他成功。”

“没什么成不成功的，他满意就行。”万语憨憨一笑。

回到家之后，皈宝张罗着给万语办接风宴，万语就算累了也不好意思驳了皈宝的好意。

“小语啊，咱们上次录的那期节目被放出来了。真的，被骂惨了哈哈。”闻人霜刷着手机说。万语喝着酒说：“我们被骂惨了？”

“钟子晴被骂惨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请了个水军吧”万语跟闻人霜偷笑。

闻人霜从包里摸出来了烟，正要点上，就被陶盛恩制止了。

“别抽了，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你有点咽炎。”

闻人霜放下烟，“我……我都八天没抽了……”

万语搂着闻人霜笑完了，也劝道：“真的别抽了，不要等演变成了其他的病再后悔。”闻人霜和陶盛恩一愣。

万语抿了口饮料，“我妈妈是肺癌走的。”

“啊……”

“这没什么。那时候我太小了对这个记忆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减少了很多痛苦的回忆。也算是幸运吧。”万语叹气。

二十八年前。

一岁的小万语已经会走路了。

她抱着辛普森一家的娃娃在草坪上乱跑。

荣雪延叼着烟，迈着长腿走到万凯单身边坐下。万凯单坐在野餐布上开香槟。

“宝贝儿来了。”万凯单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口。荣雪延抽了口烟，“老公，咱们是不是等小语大了再要个男孩？配一个好字。”

“男孩……叫什么？”万凯单随口问。荣雪延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叫万伊。”

万凯单吻了她一下，“万语万伊？行啊。”

“妈妈……”万语朝荣雪延跑来，荣雪延一把抱起她。“唔我的小语”万语就像是她的翻版，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掐灭了烟，荣雪延抱着万语去看玫瑰，万凯单坐在野餐布上给她们切三明治。阳光明媚，花草树木都被打上了柔光。

小万语很喜欢妈妈，她搂着荣雪延的脖子，手里捏着她的钻石项链，“妈妈”

“哎。”荣雪延亲了亲她的泪痣。

“妈妈……想看动画片。”小万语说。荣雪延十分温柔地对她说：“今天上午都看过了，看电视多了对眼睛不好，宝宝咱们明天看好不好？”

“好。”

荣雪延蹭蹭她的脸，“我们小语怎么这么懂事呀。”

“妈妈，我的英文名叫isa……”小万语口齿清晰，但不是很会表达。荣雪延笑着说：“你的英文名是illin，但在这里没人叫英文名。你就是最正统的中国仔，是真黄种人。”她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小时候的愿望实现了。

荣雪延抱着万语去吃三明治，万凯单看着小万语跟猫咪娃娃一样，不禁一笑。“咱们小语这么好看，以后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小王八蛋。”

荣雪延点上一根烟，“小语肯定会喜欢一个比你还帅的帅哥啦。”

“我帅吗？一般吧。”万凯单给万语擦嘴。荣雪延说：“你很帅啊，我当时就是觉得你骑在摩托车上的样子很帅才给你借火的。”

万凯单倒是腼腆了。“是吗……”

“还是希望小语能找个宠爱她的人吧。”荣雪延抽了口烟。万凯单有些感慨：“那时候说不定咱们俩都换了想法了，只想让她找个……她喜欢的吧。只要我们小语喜欢，我都成，都愿意。虽然我真的真的舍不得。但我都听我宝贝女儿的。”

小万语站起来去捏万凯单的脸。“爸爸”

“哎。爸爸最喜欢我们小语了。爸爸要让那成为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爸爸会用生命保护你。”万凯单语气温柔。荣雪延也跟着说：“妈妈也会一直保护你。”

小万语怎么能听懂，她懵懵地看着父母。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转眼万语三岁了，她的生日永远都跟着圣诞节一起过，因为荣雪延恰好把她生在圣诞节。所以她生日一向很热闹。

而今年，父母破天荒地心思不在她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荣雪延剧烈咳嗽。

六月的天很热，但她还是冷。

她已经没有头发了。

女人光头的样子虽然有些猎奇，但荣雪延意外地好看。现在的她，只剩下八十斤了，面色苍白，双眸涣散。

“荣荣”万凯单跑进来抱住荣雪延，荣雪延咬着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下去了太疼了”

她痛哭起来。

万凯单紧紧抱住她，让她咬自己的手臂。他面无表情，不敢表现出一点点心疼。

他怕荣雪延有负担。

他的荣雪延，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万凯单皱眉，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了下来。荣雪延开张嘴，哭累了，在他怀里小幅度抽搐着。

医生能做的，就是进来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

“凯，不要让孩子看见我这样”荣雪延含泪睡着了。万凯单把她放好，盖上被子。

他出门的时候，小万语正趴在地上玩小汽车。

“爸爸。”小万语抬头喊他。万凯单把袖子拉下来不让小万语看到他胳膊上的咬伤。

“哎，宝宝”他拼命忍着心痛崩溃，伸手抱起小万语。“这是谁给买的小汽车啊？”

“爸爸买的”

“对。”万凯单抱着她，让自己笑得自然。小万语搂着万凯单的脖子，“给妈妈看看。”

万凯单心被扎了一下，“妈妈在睡觉呢。”

“妈妈为什么总是睡觉？都不陪我玩”小万语问他。万凯单说：“啊，你要不要看动画片？爸爸给你买了辛普森一家的光盘。”

万语咯咯直笑，“谢谢爸爸”

万凯单放万语去玩，他进房间里陪着荣雪延。就像他们刚得知荣雪延的病情一样，他就像这样没日没夜地陪着荣雪延。

求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荣雪延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这算是我的孽障。为什么要来惩罚我的荣儿”万凯单靠在一边，正欲落泪，荣雪延唤了一声：“老公。”

“啊，宝贝儿醒啦。”万凯单给荣雪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荣雪延颤抖地伸出手，抚上他的侧脸。“老公我是不是又伤着你了？”

“没有。”万凯单笑笑。“哎，对了，我给你弄来了好东西”他过去把桌子上的盒子拿来。荣雪延抬头看他，“是什么？”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顶假发。

水滑的波浪，又亮又厚。万凯单拿起来，“发现了吗？这是你的头发。我在你前期掉头发的时候，一根儿一根儿从地上捡起来的。后来你说把头发剃了，嘿，正好，我拿去让人做了顶假发。怎么样？”

荣雪延笑了，“我喜欢。”

“成。明儿个你就带着这个去化疗。”万凯单去拿来鹿茸鸡汤，“吃点儿东西吧，今儿又是有一天没吃呢吧。”

荣雪延张嘴喝了几口鸡汤，只是喝了几口，她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万凯单给她擦嘴，几口血落在了手帕上。荣雪延一怔，万凯单连忙装着没看见。

“再、再吃点，不然晚上没劲儿了。晚上不是还说想陪小语玩儿会儿么。”万凯单把手帕扔到地上。荣雪延拉住他的手，“凯，这快一年的时间，辛苦你了”

突然万凯单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是你老公嘛。你甭想什么有的没的，你想想咱今后的日子，咱们还得有一辈子过呢”

荣雪延突然哭了。“凯，我可不可以求你，带我去一趟深圳”

“深圳？”万凯单下意识去看日历。“你是想看回归？”

“对。我有看电视，那天定的是回归这是我从小的梦，我想看看我想看看香港升起国旗”她没有力气了，趴在万凯单怀中大口喘息。万凯单纠结，她的身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帮她顺了顺气，万凯单缓缓说了句，“好。”

荣雪延拒绝了她家人来看望她，她不想让除了万凯单之外的人看到她的狼狈。她把跟家人的合照都封存在了相册里。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也没那么多惋惜可言。

“荣荣，你觉不觉得，咱们认识了好久。”万凯单抱着小万语，小万语手中拿着一支小红旗。

荣雪延坐在轮椅上，戴着假发，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

“对啊，跟你在一起，日子好像过了很久又觉得不够”荣雪延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抬头，认真看着夜空。

他们身处的深圳湾有很多人，此时大家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下来。

小万语也像是知道什么了一样，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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