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入相府的那一天,府门外正下着鹅毛大雪。她站在后门外等待,肩膀止不住地抖,雪花落了她的一身,她身形瘦弱,面目青黄,穿在身上的衣裳略显宽大,露在外的双手只剩下骨头了,她双手交叠安放在身前,看她模样大约十三岁左右。
庶几,门吱呀声打开。出来个年过面容清秀的人,来人上下打量了番,先是皱了眉,再斥责身边的妇人,“虽是补进几个杂役,怎么挑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女郎?”
妇人受人之财,只好辩道:“这女郎虽看着身子弱,却不是个短命的,她原先还是个好人家的女郎,后来遭灾流落过来,才落了个贱籍。”
来人神色稍缓,妇人知他不快,赶忙对垂首的人道:“你抬起头来。”
站着的人抬头,来人细细看去,才发觉这女郎五官生得极美,只是这面相上差了许多。妇人看他神色缓转,赶忙多说些好话,来人犹豫片刻,到底最后点头放她进来了。
她跟着人进府,在最后望向外面的天空。
雪花纷纷扬扬地撒着,散在地上、房上,四周寂静极了,微薄的白光被大雪压得暗淡了下来,天昏昏沉沉的,一如她的心情。
“既进了府中,前尘尽散,往日的名字便不必再用了。你且在厨房中当着差事,如今且先唤你阿三。”
阿三来到厨房五月,倒也相安无事。她是新人,最先的时候难免不受排挤,但渐渐的,众人看她年纪小身子弱,平日里又是个话不多做事勤的人,开始为难她的那份心也渐渐淡了,除了让她做些杂役外,平日里总留下些好吃的给她,阿三每次都默默受了然后在墙角里安静地吃东西,旁人见了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五月,阿三面容好上不少。
厨房的李嬷嬷待她亲厚许多,凡是好的差事都会带上阿三,平素也教导她些府中规矩,颇为严苛,凡是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必要严惩阿三。阿三被罚怕了,亏她天性聪明,便将这些规矩记了个十成十。
这日,阿三收拾完后,已经天色昏暗。她提了盏油灯,往自己的住处走去。阿三看到天上月圆,一时禁不住伤感,她驻足片刻,不经意看见流水中漂浮的灯盏,正顺着流水而下,阿三左右看看,见无人在周旁,心中一点好奇心上来,便追逐着流水去拨那灯盏。
夜间一点烛火,阿三面色通红,眉间几分喜意。
她也不知玩到何时,只不知不觉进入一片竹林。她惊吓一跳,正要原路返回,却无意中听见什么声响,似乎是人声,断断续续连不起来,其间似乎有哀婉之意。阿三听那声音多悲音,恰好触及她的心肠,竟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隐隐看见竹子挡住人影,她驻足下来,略整了整嗓子,“在此何故,缘何伤情至此?”
在黑夜中,竹子遮挡住的人转过身来,声音冷冽。
“何人?”
阿三腿脚发软,竟然是名男子,她不敢多看,转身就往外跑,只是过于慌张,手上的油灯不小心坠落在地。
阿三不知道跑了多久,只一味地凭借着记忆跑回住处,幸运的是她并未迷路。同住的有五个年龄相仿的女孩,阿三惊醒几人,其间一名容貌上佳唤作四儿的,又气又怒地呵斥了她一顿,阿三不敢辩驳也不敢将今夜之事说出口去,只得挨骂,骂了阵子气也消解不少,众女各自睡觉去,只有四儿不依不饶,她素来看不惯李嬷嬷偏她,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要让她知道些厉害,硬是把阿三关在门外,不准她进来也不给她缛被。
其余众女喜看热闹,也不插手任由着去了。阿三进不得门眼圈已然红了,只好去柴房将就一晚。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怨恨自己一时贪玩惹出事来,明日里若是四儿告状她又是一顿处罚,阿三又急又气,眼前不断浮现出那双冷冽如寒冰的双眼,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多想,只得脑子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第二日,四儿果然告状,阿三少不得挨了顿打,身体仿佛撕裂开一般,她只能躺在床上养着,躺了三天伤势还没好全,阿三却不得不起来继续当差。其间,倒是阿五跟她说过两句话,让她安心养着,还带些吃的给她。阿三推拒,阿五年长她两岁,道:“你年纪小,身子骨不好,多吃一些,就算有谁嚼舌根,我也是不怕的。”
阿三只好吃了,自此和阿五熟络了不少。渐渐的,那晚上的事情也被阿三忘到脑后。
又一日,府中内外一片喜庆,阿三只是看厨房中忙前忙后便可知一二。厨房主事四处张罗着,阿三同样发忙,额头上浸出汗水来,本以为今天仍如往常一样,却不想被叫了出去。
“今日是大公子的生辰,厨房人手不够,待会儿去送菜你也跟着来。你年纪小从未见过贵人,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若是做错了事,小心一顿板子。”
阿三发紧,连忙称是。
阿三跟在李嬷嬷一路人的后面,她双手捧着菜肴,一路垂首前行。遇到贵人来往,一路人便避到一边,等待贵人过去,如是这般,最后到宴请宾客的正厅摆放菜肴水果。阿三不敢抬头,只是看到不同人的衣摆来来去去,她耳边是嘈杂的人声,纷纷嚷嚷的,阿三想这场景必然是极热闹的,她想抬头看上一眼,突然又想起头皮发麻的痛,遂忍耐了下来。
耳边遥遥听到“大公子到”的声音,阿三赶忙退到一边,脚下不知撞到什么,阿三身体不稳,然后向前倾去,她慌乱惊措间撞到一个人。
随后,她被人揽住腰间,身边的声音淡然温和。
“小娘子没事吧?”
阿三抬头,惊见一人。此人峨冠博带,气度不凡,隐隐有名士之风。他见她张皇无措站好后,才施施然放下手。
周围似乎有议论声。
“此婢倒是好福气,倒在大郎身上。”
“大郎俊美不凡,才引得佳人折腰。”
都是明晃晃的大声调侃,语气间玩味意甚重。沈期一收宽袍,笑道:“诸公取笑了,期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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