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芙格兰站在原地,喉咙发痒,女孩的嘴角轻微抽动,眼前的一切让她几欲跪地呕吐。
僵硬的躯体突然脱离了枷锁,扣在心脏处无形的手骤然松开,于是器官疯狂跳动,犹如过载运作的齿轮。
女孩转身,因恐惧扭曲了表情。
冰冷的骨头握住了她脆弱的脖颈,随意一扭。
咔擦。
悄无声息。
半天前。
维努斯特东部,烈日,干燥。
流民跋涉,车马疲倦,一条被赤足踩出的道路坑坑洼洼,隐约能见些干涸的红痕,两侧荒野,草木稀疏,偶有坍塌的平房,多为稻草搭建,已被烧得边角发黑。
两匹瘦马拖着捡漏的板车缓慢地前行,口嚼自马嘴两侧拉扯出撕裂的伤痕,左边那匹走得一瘸一拐,右后腿的蹄钉不知落在何处。
没有水,没有阴凉,绝望沉闷的气氛凝固成一张脆弱的玻璃纸,舌尖一舔就破。
板车上人不少,人们挤挤攘攘,没一个出声的,角落蜷着个被麻布斗篷裹成团的“东西”,起先不怎么动弹,待车轮因石碌小幅度地跳动,“东西”的头部在隔板上磕出了响,才后知后觉地从中冒出半截手掌。
那是个约莫八岁的孩子,黑发黑眼,穿着男童款式的挂衫和短裤,一侧裤兜鼓鼓囊囊,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燥泛红,手能够到的地方布着红色的小血点,显然是孩子不知轻重,自己抓的。
埃芙格兰睡了大半宿,现在脑子里迷糊得像团浆糊,她三天前硬挤上了这趟车,说是要去军驻扎地,也不知道赶车的人听清楚没有,大人们神情恍惚,只有当她偷偷摸向食物时才会警惕地拍开她的手,将包裹紧抱在怀里。
女孩撇了撇嘴,她的肚子依旧饿着,因为刨挖地果而翻卷的指甲流着血,埃芙格兰没有多余的布料去包扎伤口,好在她也不在乎这些。
埃芙格兰翻进驾驶座,老者枯槁的手死死攥住缰绳,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没有得到回应,一股子腐烂菌类的酸臭味弥漫开来。
她用一只手捂在肚子上轻轻按揉,希望能缓解胃部的灼烫,用于消化的器官明显萎缩下去,甚至没有发出抗议的力气。
女孩努力抛弃大脑里那些散发着水果甜蜜味道的蛋糕,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侧方青黄色的地平线。秃鹫自枯枝起飞,盘旋在板车顶。太阳**如一颗鸭蛋黄,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倏地,埃芙格兰眼前一亮,她艰难地从摇晃的短座板上站起身,垫着脚去看远处尘土蒙蒙的风景。
她当然看不见什么,风沙太大了,打得皮肤生疼,睁不开眼,老者沧桑的嗓子低低沉吟,引着马向另一条道路转向。
埃芙格兰拼命去抢缰绳,嘴里不停地叫唤着停下。
伤马回头望她,逐渐停了脚步。
女孩连滚带爬摔下板车,径直向着目的地跑去。
她努力摆动着双腿,大口喘气却依旧觉得缺氧,目的地像是海市蜃楼,随着沙漠中旅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是永远都无法到达的极乐岛。
有那么一小会儿埃芙格兰都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但当呛鼻的硝烟被风送过来时,她近乎枯竭的身体拧巴拧巴,硬是又压榨出几滴活力。
女孩终于跑到了视线所及之处,还未来得及高兴,在脑海里演练过多次的对话却停滞在嘴边。
军驻扎地被木质围栏环绕,遍布着焚烧炮击的痕迹,军旗撕裂,岗哨台上空无一人,警铃绳纹丝不动。
听不到男人粗鲁的谈笑,看不到整齐划一操练的军队,就连靠在旗帜上打盹的哨兵都不见踪影。
埃芙格兰奔跑的步伐逐渐减慢,变成小跑,再是行走,她立于高耸的入口,活动门阀四分五裂,一大团一大团干涸的深色血迹泼洒在任何女孩能够看到的地方。
渡鸦落在枝头,猩红的眼眸一动不动。
“人,人呢?”埃芙格兰咧着嘴,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
那些在皇城里不可一世,趾高气扬,恨不得将她的家族史从远古微生物时期挖出来,再用长舌妇人茶余饭后才会用的粗俗辞措狠狠批判一番的人们呢?
死了?
死光了?
埃芙格兰单手撑在破败的建筑上,彻底失了行走的力气,支撑着她来到这里的理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跋涉就如同一个笑话。
女孩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但有什么东西垮掉了,整个人都是低垂的。
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嘴角一翘一翘,最后干脆收敛了所有表情。
埃芙格兰跪坐在地上,倚着墙,仿佛死了一般,浑浑噩噩的想着什么。
她失踪的父亲,难产而死的母亲,还有常人看来颇为跌宕起伏的童年。
她被父亲带去过很多地方,雪山,森林,熔岩地底,那个自称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勇者”的男人在生活上极不靠谱,把几岁的埃芙格兰扔进半米深的澡盆,给她喂沾着辛辣调料的烤肉,她甚至去过战场,在盔甲和盾牌的森林中,看着高空中的爸爸笼罩在神祇降临似的光辉下。
她曾以为只有父亲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而后他失踪了。
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是这里。
这支边境军队。
他们看到勇者在此出现,施放出某个传讯魔法,而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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