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队伍赫赫扬扬出城的时候,建康人都与有荣焉,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必然胜利的征途。
然而,皇太子回京城的时候,却是向皇帝痛哭请罪。
先是,有数位行猎亲贵受伤,全部是因意外跌落下马。
其中最严重的是贞阳公柳榷,他掉落马背时,不知撞到了哪处要害,竟周身麻木,动弹不得。随猎医师不能医治,当即送回京中。太医行针用药后仍未见好转。
而最让皇太子惶愧无地,痛不可当的是,侄子萧黯下落不明。
因贞阳公意外受伤,皇太子提前鸣金收猎。
清点人马时,发现少了萧黯。
这时,有戍卫武官惊恐来报,撤防戍卫军之时,发现戍防北崖一带的守军被旅帅陈绍世调开。而崖顶发现两具府奴尸首,俱是身中破甲箭横死。旅帅陈绍世却不知所踪。
皇太子命人查证那两具尸首是萧黯亲随后,心中大惧,立即下令戍卫军搜寻萧黯,同时搜捕陈绍世。
戍卫军将方圆数里的白下猎苑,山上山下筛子式的搜查了几遍,连断崖底下的江底也派识水性的卫士搜查了两遍,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众人都觉凶多吉少,江水湍急,若是抛下去,冲到江心及下游,还哪里能寻到。
皇太子不死心,命戍卫军彻夜寻找,自己在行帐中坐镇督率。
最后,在次日凌晨,在距离断崖五里开外,猎苑之外的一处乱石滩上,发现一具身着戍卫武官铠甲的尸首。
尸首的头盔面帘已丢失,脸孔被乱石划得面目全非,有相熟的戍卫武官辨认猜测此人应是陈绍世。
他身上无箭伤,应是跌落江中溺死,又被冲上下游滩涂。
直阁将军陈谈先领太子命立即快马从京城赶来,一番辨认后,认领是自家次子陈绍世。
陈绍世属下举告,他一直在监视晋宁王,似有所图谋。又在陈绍世帐中,搜出一支遗落的破甲箭,与晋宁王家奴所中箭簇全然相同。
皇太孙等人道出陈绍世与晋宁王的旧日恩怨,猜测陈绍世蓄谋已久,寻隙报复晋宁王。
皇太子懊悔失察,竟在自己所率的冬狩中,发生这罪大恶极之事,于情于理,难辞其咎。
于是,先将陈谈先免职收监,另命戍卫军继续寻找萧黯。
自己则回京向皇帝省罪。
皇太子从白下启程回京之时,恰太尉羊侃率台城戍卫禁军自京城出发,前往白下。
皇帝已知晓了此事,对眼前告罪的皇太子,未责备一言,只道:“萧黯生死未卜,尚未到追究责任之时。你这两日忧心疲乏,回东宫歇一歇吧。白下那边,让羊侃去寻。”
皇太子惶恐,萧联刺伤萧察事未平,突然萧黯又在太子卫率护卫之下失踪,甚至很可能是被东宫武官之子刺杀。而皇帝的言外之意已说的明白,萧黯若找到,此事便罢,若找不到,此事必难收场。
皇太子回到东宫,如坐针毡,寝食难安,恨不得立即就收到信报说萧黯找到了。
然而,随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流逝,皇太子也知道,希望越来越渺茫。
金华宫中,岳阳王萧察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萧黯留在白下行宫的家奴,听说家王失踪,王随侍遇害,如遇天崩,立即快马回京,向岳阳王府报信。
萧察听闻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白下冬狩护卫军全部是太子和庾弘的人,萧黯置身其中,如羊置狼群,任人宰割。
萧察大恨,他已知皇太子狠毒,却未想他竟全然不顾自身声名,竟敢在奉旨冬狩的时候动手。
由此可知,皇太子已恨他们兄弟到何种程度,而且,他已全然不不把年迈的皇帝放在眼里了。
萧察甚至猜测,皇太子会将萧黯死去的消息骤然告知皇帝,皇帝已年迈,猝然听闻骨肉惨死,恐会撑不住。
萧察想去见皇帝,但是他已被驱逐出宫廷,无权叩宫求见。萧察只能去求朱异,在京中,除了金华宫以外,最怕皇帝崩逝的就是中书令朱异了。
萧察求见朱异,请之代为禀明皇帝。
朱异知皇帝最护子孙,事涉皇孙性命,不敢耽搁,立即到御前,缓缓的说了萧黯失踪的事。
皇帝闻听果然着急,立即召萧察到跟前询问,随即同意他率部曲前往白下搜寻。
萧察领命而去后,皇帝又担心萧察莽撞,关心则切,与皇太子有冲突。
又立即下旨,授命太尉羊侃率台城禁军前往白下,接管猎苑诸军事,寻找萧黯。
岳阳王临行前严命金华宫几府,此事,暂不告知嫡母蔡妃和晋宁王妃。
然而,有部分亲贵当天回京,次日另一部分亲贵随皇太子回京,晋宁王在猎苑遇袭失踪这样天大的消息,自然也就不胫而走。
蔡妃娘娘在病中,上上下下齐心合力,瞒的密不通风。
晋宁王妃笼华在孕期,也受不得惊吓伤心,府内府外,也都一心瞒着。
笼华听说行猎队伍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也听说了贞阳公受了重伤的事,不免惦记自家夫君。
后来皇太子、太孙都回京了,萧黯却仍没回来。随去白下行宫的家奴回来报说,晋宁王计划与永安侯在白下猎苑再游猎几日。
笼华敏锐,觉察出家奴异样,盘问半日,却未问出什么。
笼华也敏感觉察出其他人的异样,头一个就是高远隐,他应答不似往日般从容得体,难掩消沉颓丧。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很奇怪,像同情,也像怨恨。
笼华的贴身内侍似乎也有异样,他们对她小心翼翼,讨好又迁就,有时甚至有强颜欢笑之感。
笼华不想在疑神疑鬼中胡思乱想,自乱阵脚,她必须要求证。
笼华迂回打听出兄长夏侯云重回京了,便命家奴去请来。
几次三番,夏侯云重推脱不过,只好前去。
笼华在王府清晖堂见兄长,与他闲话几句家常,又问他在猎苑收获。
夏侯云重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对答,大失往日率性。
笼华更觉不详,按捺不安,为伪装冷静几乎到了冷酷的地步,声音毫无温度的发问:“家王此去白下,应拜托过兄长一事,兄长可有施行?”
夏侯云重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他们夫妇诸事相商,笼华忽然提起此事也不算奇怪。
萧黯遇难之事,夏侯云重不敢相信,难以接受。
此时忽然听她发问,心中忽然升腾起希望,或许此事别有内情。
夏侯云重虽有猜测,却不敢向笼华求证,怕自己猜错了,倒说破了萧黯失踪之事,惊吓到笼华。
于是小心翼翼答:“确有交代,他让我在猎苑中尽量与庾同游,观察他及他的随行家奴,是否有异常走动。”
“那么,庾可有异常?”她追问。
“我未见庾及其随侍家奴有异常。不过,午后,皇太孙命我去活捉野兔,我走开了一个多时辰。”
“兄长可有将这些话告知家王?她继续严肃问。
夏侯云重愣住了,忽然想到,难道,就是那个时辰里萧黯出了事。
难道是庾汲!
他竟敢在皇家猎苑层层护卫下刺杀皇孙郡王吗?
夏侯云重的心顿时被愧疚惶恐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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