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雾扶上树干,海棠花飞卷成团又倏忽零散,眼前飞花乱影他背影微颤,一片晕眩,十五年了,真相如何,昆帝不知,他亦未曾识清。
那些真相在岁月中浮沉了太久,甚至是他都差点忘记了还有这座宫殿,见证他荒唐一生的开端。
闭上眼乱花拂面,如同十五年前的碎雪殿,很大的风,残红萎地,檐下风铃叮咚,那女人那般决绝的拂袖而去……
为什么?是谁设了陷阱拖了谁下了火海却入了他人的计中计?
脑子嗡鸣一声炸了开来,如沸水煎煮,如寒窖倒刺,经脉逆行真气四窜,肺腑之内严寒交替折磨,瞬时间迫得他脸色煞白,额上汗水密布,异样的是不曾滑落便凝结如霜,及地长发渐染银泽,而眉心一点妖冶焰火莲华凝聚,肤色越是苍白,唇色越是殷红,似冰雪琉璃中封存的一息火种,极魅色,极脆弱。
苏雾眉心拧的深刻,蓦然抬眸,一眼冷如光刃扫过一树海棠,停眸凝视。
花桠之上那人雪色袈裟长袍迤下,慢条斯理拂落坠花,乌发散束,修眉斜飞入鬓,悠悠然一抬眸间便飘至眼前。
“你这样子,当真丑的要死。”他俯身扣住他的肩头,眼风掠过那银泽白发满是嫌弃。
苏雾被他气的一笑,驳道:“佛门子弟还贪图色相,渡缘大师可还敢西天面佛。”
云渡缘信手搭上他的经脉,目光一冷。面色不霁,“伶牙俐齿可救得了你自己,真气涣散,是我废了你的武功还是你自裁,选一个。”
苏雾卸了力气由他扶住,刹那间冷汗如雨,却依旧声音平稳,“渡缘大师既然来了定然有办法,苏雾一时半会儿怕是还死不了。”
云渡缘冷笑一声,凑近钳住他的下巴,锁眉愠怒,“我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百次,从未见过至阴纯阳两种功法同时修炼的,待你何时走火入魔我倒是有十来种替你收尸的办法。”
“那就备好你那十来种收尸的办法吧。”苏雾艰难开口,一阵晕眩差点失去知觉。
他眉尾微挑直起身来,殷唇微抿妖冶的灼人,漠然转身。
云渡缘眼风一冷反手压向他的肩头,顺势便半扶住他疾倒的身形,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修眉一扬叹道:“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能走的出这道殿门吗?逞强!”
“唔”一口鲜血自唇角淌下,苏雾半靠着他的肩头头昏脑涨,横眸潋滟,笑道:“难道真任你废了这身修为,不逞强如何迫你出手。”
他眸如碧水如静渊,似映他入眼底又似一片漆寂,云渡缘摇头长笑两声,一抹冷戾掺杂着柔情竞叫人瞧不分明,足下一点飞入废殿之中,将他安置榻上,屈指轻拭去他唇角血迹。
榻上之人红衣如火,肌肤如玉,面色越发苍白,而唇色却殷红似血,睫毛如扇却覆上一层白霜,满头乌发转眼间银白如雪,冷汗不断淌下。
这般荼靡的美,令人心悸,如同以生命为薪,转眼便会踏入死亡。
“炎寒两功必有取舍,你若还想多活几年只可保其一。”
苏雾怔了怔,似又见暮雪千山剑影白衣,莲心其苦,终究是留不住,舍弃而已不差这星零毫厘。
“舍阴取阳。”
云渡缘指下铺展,三十六枚银针锋如利芒,长眸微紧取出三根。
“慢着。”苏雾目光掠过银针,对上他的眼睛,“不许尽除,留一息封制。”
“阿雾,你就仗着我奈何不了你是不是?当断不断,蹈火自焚,还求什么医,迟早一死。”云渡缘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他的唇,俯身问道。
苏雾低了目光,淡然一笑却重有万钧,“我还不能死。”
轻描淡写五个字宛如呓语,却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他眼中有春华秋水却冷如幽冥,苦厄其中,蓦然与他对望,继而缓缓握住他的手。
“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得下来。”
云渡缘对上他的目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启唇一叹,他救得了他的命,却救不了他的心,他的挣扎,他的隐忍,他的偏执,他的绝决,一切苦难,归于因果。
“都是劫数。”他俯身缓缓压迫,玉颜圣洁如昙亦浸了夜的幽魅,唇畔语若梵音,明眸如墨清晰映入了身下妖冶清魅容色,如此摄人心魂,又如此触之易碎,一点情,三生债,此何以法佛,不以为佛。
“我情愿你是姑苏亦水……”他于他耳畔堪堪低语,一侧肩正正含住他耳垂,玲珑如玉,剔透似雪,发丝缠绕千千结,辗转厮磨。
清苦梵香若即若离,苏雾侧眸而望,凤眸如幻,一刹寂灭,“心在地狱,处处地狱,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云渡缘指下一点穴位,待他缓缓阖眸,轻抚上如霜银发,黯然喟叹:“欲度你成佛,反因你入魔,也罢,本也不羡神佛,既因你入魔便叫你负责到底……”
他摇头仔细端详,恍惚间竟又想起那年江湖逍遥,烟雨沾衣,金杏林里初遇,那少年睥睨众人,一人独挑冥王宫,快剑飞花,滴血不沾,冷笑无声,“从今天起这里归我,它叫冥宫。”
音容犹在,故时历历,越发鲜明。
待苏雾再次醒来,天已阴沉,空气中浮动着海棠花的馥香,一朵翩翩然直坠他眼睑之上,又是一遭生死,他勾唇一抹苦笑,随手撷落,片刻调息,起至殿前。
他依在殿门驻足仰望,廊上一串青玉风铃叮咚作响,寂寞宫廷里终年吟唱,记忆中那女人踏出一片火海的偏殿亲手挂上这网梦风铃,侧身搭上那男子的肩,浅笑低语道:“那孩子……处理干净,最好尸骨无存……”
那样娇嗔曼语,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女人……是他的母亲,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是平素柔弱纤美的皇贵妃……
苏雾目光柔和的取下那串风铃,一抹笑意凝聚成霜,“母妃,儿回来了,儿就在这座血火淬就的宫殿中,看这锦绣河山如何倾塌,东宫太子也好,父皇也罢,都挡不住这将起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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