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宫营长微皱着双眉,继续正色说道:“只有老吴异常坚定的在相信你,鉴于对他的信任,我们初步拟定了一个掩护计划,不过依旧需要你说明你的计划和方法,这样我们才能在细节上更好的相互配合,来更好的完成这次战役目标。”
宫营长的语气平缓而稳定,并没有明显的抑扬顿挫,只是在某些词语上略微加重了一些咬字的力度,而作为一营部队的军事主官,在会议开始的这番讲话,很明显每一句的遣词用字乃至短句的顺序都经过了刻意的安排,巧妙的将矛头和责任都集中在了陈劫的身上。
至于整段话隐隐中透露出的含义,就差用刀子刻在脑门上了——怀疑,而且还是混着轻蔑的那种怀疑!
陈劫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是数年间经历了多少直刺心肺的生死别离、看惯了多少战场上炸起的血肉横飞,几句冷嘲热讽甚至还不如着凉时打个喷嚏闪着腰那样的记忆深刻。
其实陈劫心中也在盘算着,这些人如此的态度并不奇怪,这些年来每每战斗,自己都是处于最不搭界的位置,正面冲锋的时候,自己正在后勤那边搬弹药箱,防御进攻的时候,自己在炊事班蒸馒头,最夸张的一次,马上就要端枪冲锋了,营长却让自己帮他去营房住处拿身干净的备用军装,说是预备打赢以后接受采访时要形象优雅,可是这连电线都是刚刚通了没有多久的地方,会有哪门劳什子不开眼的记者来呢。
于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成了陈劫一时之心态,靠着一身雪山森林中锻炼出的过硬本领,接些稀奇古怪的所谓“买卖”,正所谓人生苦短,亦步亦趋且行之。
听完营长的一番言辞,陈劫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破口大骂,低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拉过来一把椅子,缓缓坐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不紧不慢的说道:“营长切勿急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我是懂得。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来执行命令。”
虽然说严格的军纪是一只部队战斗力的保证,但那是针对绝大部分士兵而言,至于尖兵以及执行特种任务的士兵,绝对服从有时恰恰会成为牵绊手脚的枷锁。
时间作为影响战场的重要因素,用怎样的形容词来描述都不过分,瞬息万变的态势、精细无比的洞察、坚定果决的决断,使得思维、意识、方法更需要灵活机变,不看枝叶丫杈,粗略的总结下,大概可以简单的概括成唯结果论。
陈劫的话听上去似乎没有上下级之间的礼仪,最后的用词更是只是“执行命令”,而非“完成任务”,些许差别,谬以千里。
成非副营长感觉到了陈劫话中的不逊,刚要出言警告,见到宫营长眼神轻动,示意他不要开口。
陈劫没有理会长官们之间的眉来眼去,毕竟自己手中握着底牌,价码的优势便始终在自己这边,余光轻轻扫过三位连长,三位连长的脸庞在灯火的映衬下,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变化,一连长一如既往的一脸稳坐钓鱼台,二连长嘴角微微翘着不易察觉的弧度,三连长低着头耷拉着眼皮一副困顿萎靡的神态。此情此景映入眼帘,陈劫心中翻了几下,屋中的形势便已了然,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宫营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是刚刚成非副营长有些按捺不住的样子却已经给自己挂上了草包的标签,新来的两只强龙如何压的住这些扎根了十数年的老滑头们,既然心下已有了计较,陈劫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跨过面前的这道防线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么困难,只要计划周密,执行得力,悄无声息未必就如你们说的那么势比登天,不过也只限于我一人。”
宫营长点点头,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讨论一下计划。少尉同志,能否请你详细描述一下你的行动细节。”
陈劫轻轻摇了摇头,看似真诚的说道:“对于我来说,潜入一零四团并没有什么困难。其实只要我想,到达康斯沃特都城双鹰堡大门的时候,都未必会有人发现我。所以咱们只需要对对表核对准时间,剩下的就不需要了。”
宫亦鸣眼角一搐。
“啪”的一声,成非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这是部队的集体行动,你作为一名军人,除了基本的军纪操典之外,对于部队集体就没有一丝一毫荣誉感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全营几百多人的身家性命,你担当的起么?全师数千人的荣辱你付得起责任么?”
成非义正言辞的反问,站于大义大局的立场之上,粗听之下并无任何私心杂念,可是细细品来,其中暗暗透着一股冰冷的讥讽之意。一连长依旧环抱双臂靠在椅子上,除了在话音刚落之时用眼角扫了陈劫一眼,并无任何动作;二连长似乎被吓了一跳,怒目瞪了成非一眼,也没有吱声;三连长抬眼看了陈劫一下,右手食指表面上在嘴角挠了两下痒,实则将那丝已经有些忍不住的笑意按了回去。
良久,屋内依旧并无第四人说话,除了正副营长如说相声般的捧逗搭配外,三个连长都是一言不发。如果不是钟表秒针的滴答之声,一时间甚至会产生时间停止的错觉。
沉默中,宫亦鸣心中左右衡量,一丝念头划过,双眉一挑道:“少尉,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这次行动是倾注全师军力的一次硬仗,各部队都要紧密配合达成战役目的。所以,你必须要倾尽全力完成任务。当然啊,部队也会根据你的需求予以配合。”
听着营长话外有音的”需求“、”配合”二字,陈劫也“配合”地点了点头,道:“宫营长说的极是,我也深以为然。请长官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成非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宫亦鸣,宫营长微一颔首做出回应,接着转头望向陈劫,右手伸出摊开道:“请继续。”
三位连长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这般的结果,萎靡、笑意、严肃各种表情一扫而空,支起耳朵听着陈劫的战术汇报。
众人一番热烈的交换意见,将部队行动计划与陈劫行动的配合,确定并落实了诸多看似重要的环节之后,宫营长总结性的说道:“行动就按照刚才确定下来的部署去执行吧。夜也已经很深了,诸位也早些回去休息。”
众人一起行了一个军礼后,便准备各自离去。
宫亦鸣手指轻叩桌面,低着头道:“少尉同志请稍微留一下,还有一点细节需要与你商讨一下。”
陈劫也是刚刚从椅子上起身,收起作势迈出的脚,未行一步便又重新坐了下来,期待着与营长就自己的“需求”进行进一步的“商讨”。
翌日,清晨。
三连长敲开陈劫的房门,也没有进屋,只是环抱双臂靠在门框上,打趣的说道:“昨晚和营长商量的怎么样啊?”
陈劫抿着嘴,整理着军装仪表,双眸中闪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道:“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自然是各取所得了。”
三连长腰部用力,站直身体,轻敲了两下门板:“那就动作快点,准备工作还多着呢。”
陈劫戴好军帽:“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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