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云终于松了手,看着她小臂那处伤口瞬间湿濡了宽袖,又染红了自己的白裙,突然腿下一软,后退两步,跌坐在大良身侧。
明月暗自咝了一口气,将袖口一紧,裹住伤处,瞥着帐外,转到几人身前,语速飞快道:“待天一亮,会有人来此传唤,若是问到你们是否愿意不再涉足中原,或是立什么字据,你们务必要答应。”视线一转,落在查克云身上:“查克云,一会儿我会送你出营帐,你出去后立即备快马三匹,要强壮脚力快的,到北山那里候着。”她顿了顿,“我相信公子纠会信守承诺,今夜这剩下几个时辰,我会尽量去问他要一份书令,有书令在手,就是军命,没有那么容易反悔,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备两份出入的令牌,若是计划有变,试一试制造骚动趁乱乔装逃走,若是都不成……那就只有拼死一搏……不过,这实则是下下策了……”
“我相信你。”
明月抬起头,麦麸色的肌肤上,犁开一弯深深笑意。
“对不起,我不能随你回草原,不过,日后你若寻到真的可以陪伴你一生的良人,大婚之日,我去喝喜酒如何?”
这样阳光般绚烂的少年,值得比她更好的那个人吧……
小良心怀坦荡,答应到:“好。”
有一女子,曾经那么巧撞入你的心,他突然有了哥哥那种体会,从此便会像他一样,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任何人了……
“至于将军……”她转而向大良,“小姑姑她……不曾怪你……”
查克云紧张去看大良,阴晦光线里,他深抿下唇,却是看不出眼底任何颜色。
“八年前你们走后,小姑姑继续被关在北殿里,直到后来饿得晕厥,女医来看过,才发现有了身孕,祖父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还逼她喝堕胎的药,可她咬死不说,死活不肯喝,后来走漏风声到了巫祝那里,才……”
凄凄声音,带着强自镇定的颤抖:“我这一世,只她和阿娘最疼我,我却……是我不懂事……我无意说漏了嘴……是我……害死了她……”
她的脸湿漉漉,昏黄在上流动,凄婉而冷艳。
大良幽幽问:“她……可曾说些什么?”
“嗟我怀人兮酌金罍(léi)?,甘心疾首;嗟我怀人兮酌兕觥(sì gōng),身殁形殒;何来隐忧,邂逅相遇,何来隐忧,良人与君逑!”小姑姑生前常念在嘴边。
“良人与君逑……”大良轻声重复。
“她愿你此生再寻良人,幸福安康……”
大良呼吸渐渐重了,也短了。
解甲归田,牧马自由,你要我与她人么……
她目中含泪,一笑置之:“待回到草原,你便娶了查克云吧,她真心待你,小姑姑若是在天有灵,会祝福的。”
查克云没有想到明月会突然提及此,一边还在垂着泪一边却红了脸,低着头一反脾性地异常安静。
“查克云是个好姑娘。”大良哑了嗓子,“可我……忘不了冰玉——”
“我不在乎!”查克云立即道,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喃喃道:“从前我不知,还总是暗恨冰玉,如今我觉得她实在是个可怜之人,大良哥哥,就让我代替冰玉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我可以学诗,可以学写字,你若想她,我们为她在草原立座石碑,就立在那格桑花开的最盛的山坡,每年春来我们一起去祭奠看望她,为她送酥油茶奶酥饼,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认明月做干娘,我们还是一家人,大良哥哥,你说好不好?”
她紧张等着大良的回答,大良抬起头,看着从小与她朝夕相伴的烂漫姑娘,那个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姑娘,那个与他一起爬树掏鸟蛋的姑娘,那个在他被阿爹责罚时偷偷给他送马奶糕的姑娘,那个曾因为他摔下马而哭声震动了半边草原的姑娘,那个他固执着不肯娶回家的姑娘,她背负了嘲笑和讥讽,她掩藏过抑郁和眼泪,他已辜负了一个姑娘,那么,这个姑娘呢……
橙红的烛火萦绕,大良眼中有氤氲的雾气,良久,点了点头。
“大良哥哥……”查克云顿时泪雨潸然,这一刻,辗转磨砺,她等了多久,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大良柔声嗔道:“傻姑娘,哭什么!”
查克云正破涕为笑,帐外突然有人高声催促:“快点快点!时间快到了!”
明月按紧手臂,与查克云重新挂上面纱。
“明月!”
她回身去望小良,那少年眼有星辰,仿若她熟悉的另一人。
“若有来世,我们均不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我来娶你,可好?”
神明虽然可以安排你遇到什么人,但却不能安排你的心属于谁,可神明对他又是偏爱的,因为他自遇到的那刻,已经怦然心动。
“好。”她嫣然一笑,“来世我们还在历下城郊,我等着你那支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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