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哗拉”卷了回去:“不用查了。”
“为何?”
“这人我知道,家住城北烟五巷巷头第五家。”管夷吾起身将卷牍放回原位。
“你如何知道?”明月忙小声问道。
短暂的沉默,“因为卷册的家址是我写上去的。”
一年前,他还在卫队里当差,军队里都是些百姓和粗人,识字的不多,会写字的更是寥寥无几,新招的几队兵总要有人记录姓名和家中状况,管夷吾自然便被卫长选中担此差事。
烟五巷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地方,几年前据说总有鬼神出没,整条巷子的住户日日担惊受怕,陆续都搬离个干净,所以当尚言说出“烟五巷”这三个字的时候,管夷吾暗自吃了一惊,但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把这个地址记下了。
“城北烟五巷?”明月不知其中缘由,一拳砸在管夷吾肩头,“早说啊,早点说哪里还用做贼!”
管夷吾轻揉着肩膀:“现在可以离开了吧?”
明月笑了笑,自然是可以。
有一个前卫兵在身边,出入顺利得出奇,出了城楼向西,明月打算先回客栈,明日再到烟五巷,虽说卫兵大多吃住都在军营,但每月按例允许归家探亲,尚言家人也应在,这样总归又有了线索。
身侧高俊的身影也向西跟了几步,清了清嗓,他犹豫了一下:“深夜出行,难免引人怀疑,还是有人同行稳妥些。”
反复掂量了几遍话中玄机,明月认真地点点头:“大哥说的对,那就同行。”
这人虽然拧巴,可心肠不坏,一个女子深夜独行,自然极不安全,她虽然扮作男装,两人在外人看来并无不妥,可男女夜里同行,他还是会有所顾忌,故此就寻了这么个理由,实则是在护着她。
两人并肩走着,明月斜眼只能瞥到他肩头:“大哥,今日多谢了。”
没有回应,他轻笑着。
“表弟我有一事不明……”淡染的弯眉轻挑,“明明有人说这城楼秘密不可奉告,怎的忽而就转变心意?”
空无一人的长街,有晚归的人家徐徐升起一簇烟火,向晴朗的夜空抛
出一方遮面的薄纱,管夷吾脸上的轻笑没有散。
“我倒要问你,你佯装来买刻雕,实则向我打探如何入城楼,你是洛邑人,却知道我曾做过卫兵,大概还知道我曾是个大子,你究竟是何人?”
烟火飘散,风吹来桔梗灰的味道。
此沉默,彼也无声,都是不便相告的缘由。
一路行至三民客栈,明月先行一礼,拜别了管仲。
待她上了楼,管夷吾才缓缓解下腰间的那串刀币,彼时见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为了养家糊口,才临时改了主意。
客栈伙计正要关门,见是东市场的货郎正站在阶前发愣,他斥了一声:“哎,姓管的,大半夜搁这儿一杵,装门神呐,快走吧,要钱也得白日里来,贵客们可都歇了!”
明明自己也是贫苦庶人,却偏瞧不上和自己一样的人,管夷吾淡淡一笑:“这个,算在刚才上楼那位小哥的账上,这几日劳烦店里早上跑几趟雍采楼,准备些像样的早饭给她。”
伙计揉了揉眼,没错呀,是东门老街的管仲,可这钱……伙计一抬头,只见微光中一处晃动的暗影,人早已走远。
今日黄昏,管夷吾原本去了鲍府,可正门未入,便听得门内几个小厮在嚼舌头,说鲍子心善,总是救济旧友,可那管仲却是个不识趣的,从前跟大子做生意,钱都是大子出,他却总要多些分利,脸皮和城墙一样厚!
夜越来越沉,压在管夷吾胸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望着客栈门前通红的两点光亮,很多年了,人生几番跌宕,他早就习以为常,已经很久很久,他不愿再去感受生活,今日,他却莫名有了感触,是酸,是涩,是隐隐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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