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在冷玉和白潇闹离婚期间,程佳珺一直都在。在冷玉问他各种怎么办的时候,他也不遗余力地想要解决她的问题,给她她想要的答案。但是他给她的所有的帮助,一概都沦为了炮灰,最终冷玉还是在她自己的潜意识的推动下走了一条被程佳珺所预见到了的坎坷的路。
即使有程佳珺的先见之明,能预见未来,但是她仍然逃不开自己可悲的命运。她感觉,在自己强大的潜意识面前,程佳珺占不了上风。
离婚了,但是冷玉还暂住在白潇那里,因为她没有地方去,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在她流落街头的时候能够收留她的朋友或亲人。白潇说了,她还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直到她父亲去世。
冷玉在听到白潇这样说的时候,内心一阵悲哀和寒凉,这个房子的房租还是自己交的呢,现在却只能是在白潇的施舍下自己才能再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去说什么了。
她依旧坚持上班,虽然内心已是千疮百孔,毕竟她还需要生存。抑郁是那样的严重,身体是那样的沉重,生活是那样的难熬。她感到在自己的周围,死神和地狱之魔在猖狂狞笑,死亡无处不在,死亡对她唾手可得,死亡充斥在她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里!
父亲病势加重了,开始吐血,冷玉觉得自己应该回去照顾父亲了。听朋友说,癌症患者从卧床到死还有很长时间,最后会是瘦骨嶙峋、卧床不起。待消耗尽最后一丝生命能量的时候才会在剧烈的疼痛中死去,那种痛苦,真的是惨不忍睹。冷玉听后害怕极了,死亡张牙舞爪地围着瑟瑟发抖的她跳舞。
她害怕自己照顾不了父亲,因为自己还只是个虚弱的小女孩,她太害怕了,太无力了。但是终究逃不掉她是父亲的女儿的事实,也终究否认不了父亲即将死亡的事实。
身为父亲的女儿,自己不回去照顾他,谁还能照顾父亲呢?靠弟弟吗?弟弟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能照顾父亲?她只能期待着当自己在家的时候,弟弟能清醒一点,能帮助自己照顾一下父亲。
这段时间,虽然父亲身体感觉尚好,但是她还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感到父亲随时都可能离自己而去。因此,她心里终日惶惶不安。又过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焦虑惶恐了。于是决定回家照顾父亲,她想自己应该在父亲生命的最后阶段能陪伴在他身边,她不希望给父亲以及自己留下遗憾。
这天正是周末,她向单位请好了假,收拾好了东西,又去银行取了钱。一切打点妥当,她准备这就回家了,这次返家,没有喜悦,只是回去照顾父亲走完最后一程,多么沉重的返家啊!
她刚从银行取了钱回到家,准备拿行李上路,一推开门就见白潇递过她的手机,原来她出去忘记带手机了。白潇面无表情地说:
“有你的电话。”冷玉一看是邻居二嫂打来的,她慌忙接了,只听二嫂惊恐地说:
“快回来,你爸爸突然说肚子剧痛,已经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可能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吧。”电话里传来的是二嫂急切的惊恐的声音。挂了电话,冷玉慌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能急急忙忙地去赶车啊。
这一路火车汽车的辗转折腾,也得晚上才能到家。她好害怕自己不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而白潇,只是冷冷地看了冷玉一眼,然后开着他的车从容不迫地去上班了。
这一路,是那样的遥远,比平时感觉遥远了不止一倍。赶了整整一天,她才赶到医院,原来父亲突发胃穿孔,生命危在旦夕。父亲看到冷玉,虚弱地说了一句:
“我以为我们爷俩再也见不了面了,小白呢?”父亲的眼睛向冷玉的身后寻找白潇的身影,但是最终结果却让他失望。冷玉只是握着父亲的手哭泣,什么都说不了。
父亲心里明白了,但是他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了,剧烈的疼痛袭击着他,心跳速度升到了140多,医生说这样很快人就会不行了。问冷玉还要不要抢救,冷玉是那样的难以决定,她将决定权交给医生。
最终医生说即使抢救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抢救,那我就给他做手术,也许还能抢救过来。但是说实话,想必胃里癌肿已经溃烂,内部已经是肠穿肚烂了,所以他现在应该是胃穿孔了。即使手术抢救成功了,能多活几天,但是意义不大,不仅花钱,而且受罪。建议还是拉回家吧,要不然死在医院的话会很麻烦。
冷玉六神无主,浑身都在颤抖。但是但是短暂的挣扎过后,她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是的,不能再抢救了,就算父亲抢救回来了,她自己也要死了,她的生命能量也已经耗尽了。而且以她对生命的理解,死亡是任何人都不能避免的,当死亡来临,顺应它应该是最合理的。
另外,她也不希望父亲再经历抢救之痛,她不希望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活得毫无尊严。也许父亲就这样死去是最好的结果,短暂的剧痛之后就能活得彻底的解脱,总好过被癌症慢慢折磨、枯瘦而死的要好。
就这样,他们在医院里挨过了最绝望的一夜,医生只是给父亲打针镇痛,其他的无计可施。但是那撕心裂肺的断肠之痛哪里能镇得住?父亲在剧痛中无力地呻吟,总是要不停地变换姿势,因为太痛了。冷玉没有办法,只能一直抓着父亲的手哭泣。
为了不让父亲留下最后的遗憾,她恳求白潇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白潇答应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赶到医院。整整一夜,冷玉都在紧张焦虑,她在担心白潇的安全。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焦虑,担心任何一个走在路上的亲人,她害怕会出意外。这也是自打自己和白潇结婚以来,一直没有让两家家长见面的原因之一,她害怕他们长途坐车会出车祸,那样的话,自己该要负多大的责任啊。
现在白潇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但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担心。父亲看到白潇来了,眼中流露出一点喜悦,虚弱地叮嘱白潇:“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啊。”冷玉痛哭失声。
第二天下午,父亲快不行了,医院派救护车将父亲送回了家,落叶归根,死在自己的家里也许才是最温暖的归宿。救护车上,冷玉哭了一路。父亲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抢救了,他不再喊痛,只是无声地绝望地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一声不吭,就像他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那样。
冷玉知道,父亲是绝望了,父亲是对生命绝望了,是对她这个女儿绝望了,他忍受着剧痛等着他的女儿回来救他,但是她的女儿却放弃抢救他,任由他死去,他哪里还能不绝望呢?而冷玉也已经对自己绝望了,对一切都绝望了。悔恨开始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灵魂,她恨自己做了放弃抢救的决定,但是为时已晚。
冷玉泪如雨下,旁边随车的医院工作人员提醒冷玉,不要将眼泪滴到父亲身上。冷玉听后,将身体向后撤了撤,她此刻好想趴在父亲身上痛哭一场,但是她不能。救护车快到家了,在熟悉的回家的路上飞驰。她心如刀绞,再这条路上,自己从小到大,父亲无数次地接送自己上下学。而现如今,她却只能在这条路上送父亲回家等死,这是何等的悲怆!
回到家里,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纷纷落泪。冷玉从车上下来,放声痛哭。邻居们纷纷说还是冷玉孝顺,冷玉感到很是讽刺,哭得厉害就代表孝顺吗?不哭就代表不孝顺吗?冷玉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二嫂从她家跑过来,慌忙之中,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邻居们帮忙将父亲移到床上,父亲依然在剧痛中挣扎。他要一会要跪下,一会要坐下,一会要躺下,总是没有一个舒服的姿势。那剧烈的疼痛避无可避,他说他的腰断了。死神要扼杀父亲的生命,他哪里能逃得过这死亡的绞杀之痛呢?父亲要喝水,冷雨便喂他水,一开始还能喝下去,但是后来就喝不进去了。父亲最终是挣扎不动了,她已经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无力的呻吟了。
冷玉想到父亲一生信仰耶稣,便拿过被父亲翻阅了无数遍的《圣经》对父亲说:
“我给你杜一段《圣经》吧。”父亲别过头去,显然实在拒绝。冷玉知道父亲放心不下弟弟,于是便拼命向父亲保证: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任何时候我都会照顾好他的,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丢下她不管的。”父亲听后,看了冷玉一眼,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释然,还有浓浓的不舍。很快,父亲进入了弥留状态。离别就在眼前,冷玉心如刀绞。
专门替人操办后事的大老知也到了,他见状,立刻吩咐其他人准备移床、穿寿衣。然后让白潇开车去邻村接剃头的老头来给父亲剃头,据说人死之前必须要剃头。幸好有白潇在,否则还真的没有人去接那剃头的老头。冷玉心里有点感激白潇了,无论他们之间之前怎样的闹,现在他还是她的一点依靠,还在帮助她,这个时候,她是心存感激的。
冷玉看父亲意识清醒,还是在竭力安慰父亲,告诉他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父亲呼吸急促了,她还让人赶紧去医院买氧气包来,做最后的挣扎。父亲说脚冷,她就抱着父亲的脚给他捂。是的,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否认回避死亡。真是可笑,死亡已经登堂入室,她自己却捂上了眼睛。
晚上九点多,父亲弥留之际,他忽然说:“快给我把裤头穿上。”冷玉因为还在回避死亡,她不顾别人催促,她一直没有将父亲的寿衣穿上。她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心想父亲明明穿着衣服呢,怎么还让人把他的裤头穿上?随后父亲脸上开始出现奇怪的表情,在做鬼脸,还有笑容,嘴里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什么。冷玉感到一阵害怕,脊背有些发凉。
来帮忙的人赶紧将父亲移床,并穿上寿衣。农村的习俗,这些需要在人咽气之前完成,否则,他就会赤裸裸地到阴间。父亲之前要穿裤头,也许是他的灵魂已经上路。他的笑容和挤眉弄眼的鬼脸,以及叽里咕噜的话的出现,是因为他见到了前来接引他的亲人吗?
她为自己没有及时给父亲患上寿衣而自责懊悔不已,让他光着身子上路,她这做女儿的是何等的不孝。冷玉痛断肝肠,哭得气塞声噎。晚上九点二十八分,父亲离世,一缕幽魂,缥缈而去。
接下来的葬礼,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尴尬,因为这个破败的家,没有几个至亲之人了。冷玉感觉人们都在看她家的笑话。好在弟弟在父亲的整个葬礼上很是正常,完成了作为儿子该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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