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在室内,不大,亦不深,泳道莫约20米。我从最深的一端下水,只没了肩膀。水是暖的,37℃左右,开放时间内,新水从池底注入,旧水在池边溢出,不住循环,用以保证泳池的清洁。泳池空无一人,一位住店的母亲带着儿子走进室内,仅在泳池边徘徊了两分钟,那孩子就反悔了似的往回跑,女人喊叫着名字,追了出去。
我以自由泳的方式兀自游着,本身就不是什么专业泳手,姿势生硬而不优雅,只求不间断地游,让身体感到疲倦即可,手一旦触及岸边就掉头继续。至于泳姿,我曾努力照着网络视频学习,尽量调整。而有一回,笙承君建议我忘记视频上的东西,说标准的泳姿并不适用于任何人。
“你要只是为了在水里耗一耗体力,重点应该是尽兴,而非尽善。就像孩子玩水,没必要让他用运动员的方式玩水。”
说这话时,他正和我在烟台的第二海水浴场内。说完他一头扎进海里,游泳的样子难看极了——拨浪时胳膊犹如棒槌一般又硬又直地砸在水面,溅起一大片水花;两条踩水的腿就像受了伤的青蛙,每次蹬水时,他总要把屁股抬得高高的,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吊起来。即便如此,他游得确实很快,而且身姿灵活、耐力超群,越游越远,后来因为被一只无色的水母蛰了一口,伤口又肿又麻木,不得不回到岸边。
游罢十二圈,我开始用蛙泳慢慢地游。这种姿势无需花费太多体力,只用保持手划脚蹬之间有节奏地前行就是。水是蓝色的,水面以下的黑暗中泛着折射亮光的水泡,犹如不稳定的银河。我闭上眼睛,任由四肢做机械运动,身体好像拧上发条的水上玩具。
我想象自己是一头畅游星空的海豚,是那种在群体中善于偷懒的家伙。周围除了璀璨的行星、恒星,与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没有需要追逐的食物,也有需要逃避的天敌,连阳光也没有。我就那么漫无目的地缓缓游着,不费气力,什么东西都不要想。浩瀚星河中,飘渺地传来废土之声,是墨点乐队(The Ink Spots)的《I Don'T Wahe World On Fire》,Bill Kenny的颤音听起来又酥又软,像四月周末清晨刚炸好的黄油面包。
游完泳,去了隔壁的健身房锻炼,大部分时间花在跑步机上,完事了再练了十五分钟的坐姿下拉机。下拉机正对着健身房的东北角,那里有一扇狭长的落地窗,窗前地柜上放置了一盆花。说是花盆,不过是一支透明的葫芦状玻璃瓶,一块粉色的半球形植株横亘在瓶颈上,乳白色的根须从下面直挂入水里,上面长出婀娜的藤蔓,叶子很大,顶端开出一朵紫红色的花。
不知不觉间,太阳要落山了,只在落地窗上打下红色的光,铺陈在这瓶不知名的花四周,洋溢着与众不同的美感。窗子外是酒店的庭院,青灰色的石子路串联起散落的小树林。紧挨窗子的,是一块茂盛的文竹林。我一边做着下拉,一边看那些斑驳的影子。突然,影子开始剧烈摇曳起来,两个巨大的黑影从中倏地分离出去,踉跄地掠过窗子。我停下运动,探出头去看,是刚才在商务区抽雪茄的两个家伙。他们躲在竹林间向健身房里偷窥,由于反光,两人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知道我正看着他们。胖子转过头,佯装环顾四周,瘦子则拽着胖子走上石子路。
锻炼完毕,我坐在下拉机上喘气。酒店的侍者用纸杯盛了一杯菊花茶,连同一条雪白的毛巾,拿托盘端到我面前。
“您好先生,辛苦了,来一杯水?”
他很年轻,面生,戴着白手套,应该是刚来上班不久。我道了谢,从盘子上拾起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喝了口茶。
“今天很多客人?”我问他。
“凑合吧,周末终归人要多些,大多还是常客。”
“那两个,可曾见过?”我指着走在石子路上的胖子与瘦子,他们俩仿佛做了坏事怕被人瞧见似的,很快消失在弯道上。
“没见过,新客吧,猫尾可是很受欢迎的。”他自豪地笑起来,笑容很俊美。随后他补充道:“但我才刚来一个月,或许只是我不认识——有什么问题吗?他们是否打扰到您?”
我摇摇头,对他笑了笑,指着地柜上的那盆花问他:“还有个事,那花很美,叫什么名字?”
“那是地瓜,先生。”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