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政局出来,奚溪接到温国赋的电话,他简单询问情况,奚溪如实相告。他的语气很平淡,照例说了些安慰话,又问起今后的打算,奚溪推说走一步看一步,他也就没往深了问,只叮咛,不要伤心,一切随缘。
挂了电话,奚溪匆匆回到昨晚入住的酒店,睡了个回笼觉,直至日落西山,方才醒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住上海境内的酒店。
她横坐飘窗,看外面夕阳下的摩天大楼,怅然若失,仿佛这座城市越来越陌生了。她恨不得马上逃离,要不是武骏临说,陆家嘴房子里还留着一些她的私人物品,讲好明天去收拾,此刻应该坐在空港大巴上,披星戴月往家里赶。在上海,除了去世的母亲,以及虽生犹死的武骏临,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今,二人都以不同形式离她而去,更是心灰意冷。
至于那些朋友,同事,同学,也没心思去找,这个节骨眼上,无非都是些客套话。她顶不情愿揭开伤疤,任由人家探讨研究的,因为人在落魄潦倒之时,总觉得无地自容,一心一意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当然,视频事件发生以后,有不少人主动来电关心,可她态度冷淡,一来二往,人家也不好再来烦扰。
一想到这些那些问题,奚溪就感到胸闷,想要透透气。她打开一扇窗,楼下有厨房正在做饭,香味飘进鼻子里,是小时候爱吃的干煎带鱼,顿时,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想起来,午饭没吃。她赶紧换了衣服,走出酒店觅食去了。
天还亮着,只是一片通红,奚溪迎着和煦的晚风,沐浴在惬意的霞光里。她嘴里含着巧克力,懒洋洋地走着,仿佛整个世界变得虚幻起来,甚至可以感受地球眇乎小哉的自转运动。这种感觉很奇妙,身体融为客观事物的一部分,又像是被一种强大的磁场紧紧包裹,犹如母亲的怀抱,柔软,温热,奚溪很清楚,那是世上最有效的镇静剂。瞬间,上午的坏心情平复不少。
她沿主干道向东行进,途经繁华的商业街区时,几个大型户外广告牌在刺眼的余晖下,若隐若现。
广告牌画面中的男主角让她感到嫌恶。他身穿芥末色运动背心,露出两条健硕的臂膀,皮肤呈小麦色,右手握一瓶冰饮料,额头满是汗珠,晶莹剔透,粒粒分明。背景大概是拉斯维加斯,或者加州某个有名的海滩。他跳跃的动作被定格在一群手舞足蹈的男女青年前面,笑容灿烂。这是武骏临为某款畅销饮料拍摄的最新广告宣传海报。奚溪记得,他是从两年前开始代言此款产品的。
关于离婚,失恋,或者爱后余生,奚溪要承受的痛苦比别人多得多。因为武骏临是大明星,他的身影几乎遍布各个城市各个角落。
普通人也许可以轻易将前夫从记忆里删除,最后交由时间来收尾。可她,却没有这种权利。即使抹掉了,也是暂时的。武骏临的音容笑貌,名字,近况,简直无处不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提醒她,曾经有过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
她不愿再看到这张令其肾上腺素飙升的海报,于是拐进一条陌生的小马路。
这条路两侧都是居民楼和门面偏小的店铺,路边堆满生活垃圾,床垫,被褥,砖石,木板,旧衣服,破伞等,与商业街区形成鲜明对比,判若两个世界,若非远处竖着一块地铁标识牌,奚溪还误以为穿梭在某个乡野小镇呢。
往前走一段,边上停靠着六七辆运送牛奶的电动三轮车,而地铁标识牌却不再出现,奚溪站在十字路口,徘徊不前。
她决定找人问路,正好旁边有一台藤黄色的挖土机,一名戴眼镜的男子坐在上面,默默操作着机器,同时制造出嘈杂的噪音。奚溪和他说话,他无动于衷。
左边还有一位胖乎乎的小男孩,立在电线杆旁,等红绿灯。小男孩短发,单眼皮,眼神迷离,穿一件绿色短袖,一条细格卡其色短裤,脏兮兮的脚丫,踩着一双斑驳的拖鞋,光凭这点,足以证明他对周围环境了如指掌。奚溪果断放弃眼镜男,转问小男孩。小男孩讲上海话,遥指远处说:“侬笔直往前头走,经过学堂,就好看到地铁站了。”
奚溪道了谢,将剩下的巧克力全给了他,嫣然目送他蹦进一条弄堂里。
前面果然有所学校,是一所名不经传的大学。
学校被三米高的铁艺围墙包裹着,虽看得见里面的环境,但眼前无法逾越的障碍,一点也不含糊。奚溪先看到学校的后门,笃定延马路一直往前,很快就能走到前门。这条路仿佛是绕着学校展开的,途经一幢幢高度统一的教学楼,足球场,网球场,篮球场,若只瞧见这些,不了解情况的人,肯定以为是间体校。
这条马路因为傍着学校,似乎变长了,打了个超大的急转弯。奚溪一面走,一面抱怨,有走环山公路的错觉。所幸的是,她并不觉得无聊,因为在这种特有的设定下,她犹如置身校园,被迫参观了一番。
走到前门,才发现,这所学校是对外开放的,一般来说,关口如此松动,里面一定有公共食堂。奚溪起了兴致,忽然想去尝一尝食堂里的糖醋里脊和西红柿炒鸡蛋。对于大学时光,她向来印象是美好的,梦里也时常回溯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于是,她径直踏入了校园。
寒哲刚巧从里面出来,心不在焉,竟与奚溪迎面相撞。他是来与陆安秋告别的,不过,陆安秋躲着没见他,他自觉没趣,打算到南京路吃点东西,再去人民广场,听Neil的演唱会。近期,崇拜多年的音乐人Neil也在上海巡演,他知道,陆安秋喜欢Neil,所以特意买了两张票,本想借此机会,带她一起去听,可惜愿望落了空。他手里攥着门票,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乱得很。
奚溪肩膀一阵酥麻,正想责怪面前这位莽撞的学生,但很快就听见对方道了一声“对不起”,抬眼一看,心脏竟乒乒乓乓,胡乱蹦跳。
是他!
奚溪仿佛站在心底的甬洞口,对深长的隧道惊呼,声传遥远,回音嘹亮。她不明白,为何重遇会如此紧张?难道是因为偷看人家的笔记本,做贼心虚吗?嗯,一定是的。
门票被撞落在地,寒哲道了歉,弯腰捡起,对奚溪视若无睹,起身就走。
奚溪看着寒哲背影,渐行渐远,距离拉开已有十步之遥,回想起16路车上的情景,落寞之感忽如潮水,滚涌而来。她脑袋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总算喊出一个字:“喂……”声音尖锐得不像是自己的。
寒哲听到背后传来不太礼貌的叫唤,以为对方不服气,想要闹事,俨然板起脸,转身冷问一句:“你还有事吗?”
奚溪碎步上前,露出尴尬的微笑,怯怯说道:“你好......还记得我吗?”
寒哲怔了怔,打量眼前这位女生。此时,天暗了,四周的灯光全明亮起来,光线无痕,勾勒出她的轮廓,棱角分明,瓜子脸,眉如画,一双灵动的水眼毫不收敛地绽放美好,但没啥印象了,于是奇怪问道:“我们见过?”
奚溪说:“是啊,就在前天,H市,16路车,你当时背一把吉他,坐我旁边,有印象了吗?”
寒哲想了一会,总算记起来了,那天旁边确实坐着一个女人,一直朝他看,当时还有点纳闷呢。想到这里,他凝目观察奚溪,粉色T恤,靛青牛仔短裤,一双碧蓝板鞋画龙点睛,看起来身姿曼妙,时尚大方。寒哲还注意到,她长得很好看,长发及肩,发梢微卷,静静地垂在肩头,在灯光照耀下,充满弹性和光泽。他很难将眼前这位漂亮而文静的女生,与那天奇怪的女人联系起来。
寒哲说:“想起来了,听口音,你是本地人吧?”
奚溪说:“是的,上海人讲话软,口音容易分辨,不过,你肯定猜不出来,我其实是在H市出生的,三岁才搬来这里。”
简单几句对话,奚溪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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