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是生在蔷水中的一种毒草,形状像鬼卿,叶子边缘长满了红刺,只要被刺割开一道口子,剧毒随血液入体,随随便便就能毒死一条大虫,秋辞每次见着都避之不及的东西,却是数斯(1)趋之若鹜的美食。跂踵与数斯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二鸟终日厮混在一起,戏弄老实憨厚的玃如(2),而那数斯性情孤僻,生人莫近,平素最不喜的就是嘈杂凡间,秋辞故才笃定无条与跂踵有关。
城隍爷与三司换了眼神,确定来者不简单,几人默契地往后退了退问:“你打算如何做?”
“这个简单。”秋辞清了清喉咙,“那无条属水,最怕的是土,你叫人撒一层烟灰在河上,不出三日就死了。”
城隍爷将信将疑,睁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就这么简单?”
秋辞点头,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城隍爷琢磨了许久,才缓缓道:“先按着她的法子试试,等三日后再说。”
第三日,当护城河中的最后一根无条枯萎,城隍爷摆了一桌珍馐答谢秋辞,他笑盈盈地举起一杯酒,“娘子妙法救百姓于水火,当真功德无量。”
秋辞笑着朝吉量使了眼色,让他喝下那杯酒,“城隍爷客气,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一切皆是您礼下纳谏的功劳。”
官场上的那碗米汤,在城隍爷这显然很受用,他红着一张老脸,哈哈笑道:“莫要这样说,莫要这样说。”
秋辞见他这样高兴,便趁着劲儿将那个请求与他说了。岂料城隍爷咕咚喝下一大杯酒后,倒头就装醉,秋辞拽了拽他雪白的胡须,叫吉量搬来烛台,小声嘀咕道:“你说胡须烧着后,会跟烟花一样灿烂吗?”
“没试过,要不点点?”吉量是个愣头青,还真以为是秋辞想看烟花,想都不想便用烛台点燃了城隍爷爱惜如命的胡须。只听得一声杀猪般的嘶鸣声,城隍爷捂着焦黑大半的胡须,老泪横流地指责秋辞是毒妇,几百岁的老头跟一孩子似的说哭就哭,秋辞愣是劝不住,直到哭声引来了三司。明眼人都瞧出,又是城隍爷跟那装醉耍无赖,只眼下遇见了厉货,便宜没占成还被烧了胡子。纠察御史顶着一张软硬不吃的脸,提着笔就在竹笏上挥洒自如,添油加醋地记下秋辞欺负城隍的全过程,一边还念道:“汝等火烧城隍,罪大恶极,待吾将此笏呈于鬼帝,定叫汝自食其果。”速报御史惯是个没主见的,明知是城隍不仁在先,却还是跟着纠察起哄。
阴阳御史是三司中最通情达理的一个,将悲伤过度的城隍爷扶正后,夺下纠察飞驰的朱笔就向秋辞耐心解释起来,“娘子有所不知,人死后先是由鬼差带魂去当地城隍入阴阳册,待三司核对生死之期,城隍翻阅六案簿籍后,押于酆都城请示鬼帝,魂或转世轮回,或投放地狱,皆由鬼帝根据孽镜之相判处。如今娘子让城隍爷提一罪魂入轮回,话说得那样轻巧,足可见娘子异想天开的本事通天。且不说城隍爷没那只手遮天的本领,便是鬼帝予爷几分薄面,减少几年刑罚倒好说,断不敢做那违法逆天的事情。张茗若真如娘子所说有天大的冤,他人死在山阴,又是云和县人,再如何也轮不到我仙居管呀。”
秋辞不懂阴间的弯弯绕绕,只问他,“张茗被人换了觉魂,你们冥府又该怎么查?”
“我不过是小小三司使,确不知该如何为娘子解答。”阴阳御史想了想,试图与哭惨了的城隍爷商议着什么,半刻钟也得不到一句完整话,便擅自做主道:“如今鬼帝有一心腹,是冥府的判官兰桥,负责判处人的轮回生死。他为人正直善良,有冤找他做主是再合适不过了,正巧他此时就在仙居,娘子何不去寻他一寻。”
秋辞又问道:“该去哪里寻?”
“娘子出门口右行,街尾那三间兽头大门,便是判官府邸,”阴阳御史顿了顿,之后的语气却充满玩味儿,“不过近些日他正忙着娶第五任妻子,怕是没空见你,娘子要不再等几日?”
秋辞不解,“他娶他的,我寻我的,有何搭界?”
临走前,秋辞托御史缉拿跂踵,他应得爽快,干得也利落,仅半个时辰仙居城便到处都贴着长了猪尾巴的枭的画像。秋辞赞他是个靠谱人,让吉量留下多与他学学,叫她能少操操心。
御史路指得无错,城隍庙右拐直行三里,街尾是有三间兽头大门,异常气派,只稍微有些出入的是,正门匾额上却书“永国公府”四字,是当朝老相爷致仕后,人间皇帝钦赐养老的府邸。
永国公为朝廷效忠了一辈子,举国上下无一不赞他是精贯白日的良臣。他饱读诗书,年少因仗义施财遍识英雄,战时救了尚是晋王的皇帝,后运用无双的谋术,将晋王扶上帝位,成了众星捧月的贤相,便是街上的三岁孩童,都能将他精彩纷呈的一生,倒背如流。
永国公一心投在百姓上,直到四十岁才成家,五十岁生了个儿子,如今公爷八十岁,郎君三十岁,但凡见过郎君的人,都道他是龙驹凤雏,难得的檀郎。相爷每每听此便觉欣慰,他这儿子别的不说,那君子如兰的气派,便说他是神仙也不为过,他自一出生公爷便知此儿不凡,故费尽心思,为他取个了十分好听的名字,兰桥。
没错,此兰桥就是御史口中那个判官兰桥。
秋辞并不知道判官兰桥为何要转世成人,却从乞儿口中得知了人间兰桥的一桩趣事。
兰桥二十岁时,公爷夫人便到处为他相媳妇儿,经过重重筛选,终于定了明王幺女绥阳翁主。日子也挑得极好,二月十八黄道吉日。只在纳征后没几日,那绥阳翁主不知撞了什么邪,竟在一夜之间疯了,身上的皮肉被她用指甲划得稀烂,丫鬟早晨进门,看见血淋淋的一团肉倒在地上,吓晕了好几个。新娘都疯了,婚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依兰桥的家世、容貌,想嫁给他的自然不止绥阳一人,公爷夫人只惋惜了半年,便又欢天喜地地要与颍川侯结亲。颍川侯府的千金十六岁,嫁二十一岁的兰桥,是天缘良配。只公爷夫人开心了没多久,颍川侯那边却退了婚书,道:小女福薄,配不上公府郎君。公爷夫人一打听,原是侯府千金晚上做了个梦,有一白发红衣的女鬼叫她断了嫁给兰桥的念想,否则便让她与绥阳翁主同个下场。
公爷夫人骂颍川侯是个混账,随意败坏她儿名声,叫永国公上书,治他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与人为善的公爷自是不肯,只公爷夫人不依不饶,风声到底传到了老皇帝的耳中,皇帝心中一直挂念永国公,便由着性子稍稍惩戒了颍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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