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望向声音出处,看见原本只有树木的林中此时站满了人,人数之多,竟是那土匪的几倍。
那林中出声的人手持一把利剑出来,对那土匪厉声道:“兄台哪里人,竟然到我们的地盘来抢生意了?”
那土匪也是个狡猾的,看这阵仗知道是自己讨不了好,为了眼前这点财物,不好起冲突,忙拱手笑道:“兄台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兄弟只是到处游荡,不知道这是您的地方。我们现在就走。”那首领喊了人马回头就撤了,跑的也是够快的。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本以为是来救命的,结果还是土匪,不显拿着匕首,随时准备结果自己的性命。
那说话的人这时恢复了和善的面容,收剑入鞘,往不显处走来。那人笑道:“姑娘不用害怕,我不是什么土匪。刚才不过是骗那贼人的。你快把刀放下,小心伤了自己。你不信你看我们兄弟拿的都是什么?”
不显这才细看那些人手里拿的都是些农具,之前密林里遮着,倒没看清楚。
“我们不过是这山上寨子里的农户。刚才望风的人来报说是山下有人遇了土匪,我们才来的。”
不显看着眼前这人,笑的如和煦的春风一般,遂慢慢放下了匕首。
那人道:“你这小姑娘还挺刚硬的,竟然都没被吓哭。”
荀羽仔细打量了来人,仍担心是那些破产的农民变作的流寇,但见那人只身上前,还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回去了,这才放下心来。便上前行礼道:“多谢公子搭救,否则我们三人今日恐怕要命丧于此了。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回礼道:“公子不必客气,你叫我曹小六就可以了,我没什么大名。看公子出门在外,想是不知道临近的河南郡遭了灾,逃难的人太多,又夹杂着土匪,最近出门可不大安全。”
荀羽关切地问道:“遭了什么灾?官府赈济了吗?”
“还是那黄河发了水,冲了堤坝,淹了田地屋舍。先前没人管,不过现在听闻陈太守上奏了天子,开始在收归流民了。我看今天你们暂且先不要赶路了吧。瞧你们的穿着打扮,即便是不碰见土匪,就是碰见流民,你们也不好脱身的。”
“这……”荀羽一时难住了。
“要不今天你们先在我们寨子里住下,明儿我出去打听好路,你们绕道走要好些。”
荀羽思量了一番,躬身答谢。
今儿不显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虽然一路上看了不少富豪人家修建的坞堡,也都是高壁深垒,但是那防御能力跟这个寨子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倒不是因为他们寨子有多厉害,完全是这个地势,简直是难得一见。这山的南面居然是整的巨石!倾斜的又极厉害,任你手脚再利落也爬不上去几步。而这山的北面虽然是土坡,但是是几近垂直的悬崖,真真是个好地方。
“你们这地方真是不得了,即便是军队来攻,上面也只需几十个人就抵挡得住!”不显不禁啧啧惊叹。
“姑娘说得是,全靠了这个地势,咱们这个寨子才免遭豪强、流民的侵扰。”那曹小六对于这个地方也颇为得意。
“你说,这个寨子现在建在了上面,那先攀登上去,建了这个寨子的人是怎么上去的啊?也太了不得了。”不显仰望着寨子问道。
“这也不是太难,我当时发现这个地方南面是上不去的,整面的巨石板太滑太陡,完全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但是北面的悬崖其实还是可以攀爬的。当然现如今是爬不了了,我又把可以攀爬落脚的地方给毁了。所以现在我们都是从这南面槌坠绳梯下来好爬上去。可就要辛苦各位了。”曹小六边说着话边招呼上面的人放下来绳梯。
不显和二郎虽然力弱,但一点不觉着辛苦,反而觉得新奇又好玩,。
登上去之后才发现,沿着悬崖一周还修建了城墙,虽然不及真正的城墙那么高大,但样子基本不差。他们上来便是到了城墙上面,再由内部的梯子下去寨子里面。
寨子里面同普通的村庄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些屋舍就全都是田地,连犄角旮旯都相应的种着些菜。各家各户之间连接的阡陌小道更是只容一人通过,对面儿要是来一个人,就只能远远瞧着就得往别条路让一让。
“你们这地势虽好,但是上面的地方好像小了点哈?”不显小心地走在小道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了旁边的秧苗。
“其实也还好,只是来的人家多起来了,就显得地方小了。”几人一路走着,那曹小六一边和旁人打着招呼。务农的人看见了曹小六都很热情尊重。不显所以问道:“那这个地方是你建起来的吗?”
“这是乡亲们一起建的,我一个人哪里有这个能力。我只是先上来了这个地方。后来碰见流离在外,无家可归的,乞讨的,就领他们来这个地方而已。”
说话间几人到了曹小六的屋子。
那曹小六热情的邀请他们一起吃了饭。荀羽饭桌上向这曹小六问询这一带的地理情况、人物消息,继续他无所不问的精神。不显则细心的观察二郎的神色,担心他今天被吓到了。这个孩子遭逢大变,一路上又跟他们东奔西跑,今天又遇到了土匪,真是命途多舛。不过观察之下,二郎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眉眼带着些担忧。不显安慰道:“咱们现在在这个寨子里,你也看见了,安全的很,就不要担心了。嗯?”
二郎没吃几口就放下碗筷转头对不显道:“姐姐,作为一个女子,你出门在外也太危险了,比男儿家要危险得多。”
“嗨,出门在外,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即便是家里也不一定保得万全呐。你不用担心我,给你瞧我的匕首。”说着不显从腰间拿了出来呈到二郎面前,拔出了匕首,“这还是师傅以前给我的,锋利无比,有那贼人过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说着还装出凶狠的表情逗着二郎。
这话引得旁边谈话的曹小六和荀羽也看了过来。那曹小六不禁笑道:“姑娘今儿可是把匕首对着自己的?”
不显瞧了曹小六一眼:“这是障眼法!人道我要自杀,没得防备。但凡一靠近我,我刀子就转向他人,别人防备不及,我才好得手。”
二郎仍担心问道:“但是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呢?”
不显瞧着刀刃道:“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我还赚了。”
那曹小六鼓掌道:“姑娘好性格!这等胆气,纵是一般男儿也比不过,我以前只道女子是闺阁绣女,今天始知是我见识浅薄!”
不显被夸的不好意思,“好说好说。”
不过一直只随身携带,好久没拿出来好好看过了,不显瞧着匕首有些出神。
荀羽也想起了那匕首,是最开始收留不显的时候,她每晚被噩梦惊醒,这才给了她匕首,让她放在身边安心。没想到过去几年了她还是一直随身携带,不曾离身。所以她还是那个握着匕首才能安睡的小姑娘吗?
曹小六和荀羽畅聊了很久,不显、二郎就在旁边听着。不显真的要佩服师傅说话的本事,只要他愿意,就没有聊不来的人,也没有聊不出的事儿。
不显也才知道这个曹小六本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宾客,说是宾客,但是一个人家有几十上百个,宾客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所以他基本上充当了打手的角色。但他不忿于欺负平民,干脆就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当了个游侠。
这不显就不得不好奇了:“那你当个游侠靠什么吃饭呐?”
“姑娘问到点上了,别人我不知道,农忙的时候我就给人帮忙农活挣些钱,没活儿干钱也用没了就打猎。开始只会使蛮力,不得法,有时候饿了几天头都饿晕了都抓不到活物,要不是有人给了我一碗饭,我可就直接死过去了。不过这几年练下来,不是我自夸,纵然是头野猪,我一人也可以捕得到。”那人说起这些笑得爽朗,竟无半点伤感,让人觉得饿得要死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什么事儿。
不显不禁回忆起自己饿得乱吃树上不知名的果子,结果满身起红疹的样子,这样的心酸,好像可以换个角度看了,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几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到了晚上,曹小六的屋子就一间,勉强能容得下荀羽和二郎,不显就被安排到了隔壁人家。那家人极为热情,竟然腾了自己一间屋子给不显,自己又到别人家去挤去了。
不显坐到床榻上,想着曹小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都有过差点饿死的经历,也都没爹没娘,看曹小六豁达的样子,不显自己也觉得开阔了很多,觉得自己幼时的经历也没有再碰不得了。遂安安心心地睡下了。
天不遂人愿,不显在梦里回到了那个制陶的手工坊。弗儿、然后是娘,从活生生的笑着的人变成了一座坟墓,自己在那个草棚里流着眼泪睡着了。可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摸她,小孩猛地惊醒,黑夜里被一张丑恶的大脸惊得血液凝固。那恶心的嘴脸挤出笑,喷出恶臭的鼻息,手上准备解自己的衣服。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明白这就是娘一直小心躲避,谆谆嘱咐要远离的人。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今天才埋了娘亲,不显还有什么害怕的呢?娘亲一直放在床边的漂亮陶罐,原来是这样用的。倏地拿过来,往那人脑袋上使劲地挥过去。罐子嘭的一声裂掉了,那人的脑袋也应声倒下,身子也软了下去,滑到了地上,随后慢慢地流出了一摊血,胸口也慢慢地不再起伏。自己就这么茫茫然地盯着对方,手里还握着残存的陶罐的把手。
不知过了多久,从一片空白中醒过神来,接着就是拼命的跑。从树林边跑过,从农田旁跑过,从小溪边跑过,一直跑一直跑,从黑夜跑到白天,再从白天跑到黑夜,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不显悠悠转醒,看着身边的环境,自言自语道:“好久没梦见过这些了。”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没有眼泪。不显轻笑了一下,郁结在心里面的一团东西好像没有梗在那里了。
不显已无睡意,干脆起床,到外面看星星去。走出了屋外,瞧着城墙是最高的地方,不显趁着月光,小心地走过田地,登上了城墙。
可不说人吓人吓死人嘛,不显正瞧着月色准备抒发一下心中情怀时,突然左边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不显吓的一激灵,忙转头看,仔细分辨下原来是曹小六,松了一口气道:“曹大哥,人是能被吓死的!”
那曹小六此时也看清了是不显,遂笑道:“别人吓得死,你是吓不死的。怎么这大晚上的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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