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去世时，我曾想把你们交给他们，可始终不敢下定决心。一来我无法预料告诉他们的结果，不敢想象他们会怎样对待你们。担心你妈妈的遭遇又发生在你们身上。二来就是违背了我对你妈妈的承诺。还有就是我的私心。那时我的父母已经平反回到了城里，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很多人都回城了，我却不能如愿。就是因为掌握这个大权的人就是你妈妈的继母。她知道我和你妈妈一起走的，一直都在一起，而且关系亲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你妈妈已经死了。但她知道我是知道她的秘密的人。所以我没有告诉他们你俩的存在。到了一九八三年，她调离了工作岗位，我才有机会返城。两家都已搬了家，自此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

“那您今天又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意？想告诉我们的妈妈为什么撇下我们选择自杀吗？”

“不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说吧，我觉得不论什么我都承担得起。”

“那我就把事情说出来，你自己做决定吧。寒假的时候，你的舅舅林金龙找到了我。他说他找我很长时间了，后来是通过公安局找到的。他来问我你妈妈的下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问了他一句：你没有参加她的丧礼吗？他说他从母亲的话语中听出姐姐似乎还活着，和我在一起。

听到他说他的母亲，我积压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我咬着牙，冷冷地告诉他：‘回去告诉你的母亲，阿莲的确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让她放心地安度晚年吧！’

他说：‘小青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

我说：‘你错了，我和阿莲是一起长大的，而你不是。你是阿莲一手带大的。’

他说：‘小青姐，我一直没有忘记姐姐！我知道她死讯的时候，心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像姐姐那样疼我了！她离家的时候嘱咐我好好读书。我听从她的话，好好学习，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没有迷失自己，一恢复高考我就考上了大学。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她！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对姐姐不好。我质问过母亲她也不告诉我。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姐姐到底是不是活着？她在哪儿？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他哭得很伤心。我知道那是真情的流露，我也知道你妈妈的遭遇和他没有关系。可我实在是不想旧事重提了。告诉他又能怎样呢？我就告诉他：‘你姐姐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了。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必须遵从死者的遗愿不能告诉你。因为她明确表示她和那个家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真想知道真相就回去问你的母亲吧。’

你舅舅说他的母亲病了。她离休后不久，就不断从噩梦中惊醒，后来越来越严重。她不敢睡觉，睡着了就做噩梦，醒来就到处磕头求饶。一会儿说‘青荷，你饶了我吧，我错了’，一会儿又说‘阿莲，我对不起你，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断地说一些胡话。他知道姐姐曾叫过‘阿莲’，可不知道‘青荷’是谁。从她零零碎碎的言语中，他知道姐姐并没有死。他的父亲听了她的话后，从此再也没有说一句话。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坐在那里对着墙发呆。母亲没有片刻的安宁，人瘦得皮包骨。有几次真像有人勒她的脖子：她伸长舌头，大瞪双眼，双手扯着自己的衣领，双腿乱蹬，一幅垂死挣扎的样子。各大医院都去了，诊不出什么病。精神病院也不收治，让回家休养。万般无奈，他找了位高僧寻求解救的办法。高僧沉思良久，只说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母亲的病一定与青荷和姐姐有关，所以求我告诉他你妈妈的下落。

听他这样说，我笑了，对他说：‘我也想起了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候到了，谁也逃不掉。你母亲连坦白自己罪恶的勇气都没有，谁也救不了她。’

我没有告诉他什么。他不死心，临走时还留下了电话和地址。

我想这件事我不能做主，应该和你们两个商量。开学忙过一阵后，我去长安工作的县里出差。本想找长安聊聊，正巧碰上长安出了事。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楚？我们没有背景没有钱，我相信长安的清白，可这清白有时候也会害人的。何况对方还是市长的女儿。我就给你舅舅打电话，请他关照一下长安，并告诉他长安是他姐姐的儿子。他是省里的高层官员，说句话就很管用。案子了结后，他又找到我询问你妈妈的事。我想他既然知道了长安的身份，也一定能找到你们。我说我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再回复他。”

“什么事要征求我的意见？”

“我可不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们？”

“这是您的事，与我们无关。您自己决定吧。”

“他想来祭奠一下你的妈妈。”

“那是他和我妈妈之间的事。我不知道妈妈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改变主意，再和那个家有联系。我无法替妈妈做主。”

“大安，如果你们能够相认，对你们两个，特别是长安是有好处的。”

“我知道。可听到这些，我的心很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我不想辱没了妈妈，辱没了姥姥，不想用他们的苦难来换取什么好处。我不想惩处他们，也不想原谅他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现在我的心很痛，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小青老师沉默了很久，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不想违背妈妈的心愿。那我只要告诉他青荷是阿莲的亲生母亲，他就会明白她的母亲得的是什么病了。其他的就算了，不再提了。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在说起来也只能徒增伤感。至于他想做什么由他自己决定吧。”

小青老师询问了几句长安的事就要走。大安非要她留下来吃饭，说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小青老师说她也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县城去省城的客车下午就没有了，最晚一班车是上午十一点半的。她正在办理退休手续，不能耽搁。她说等退休了，就来看他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姐弟二人只好送她到县城的车站，看着她坐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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