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闹闹嚷嚷的,吵得辛哒睡不着,按照他的脾气,定要把这群刁民狠狠训斥再拖出去打一顿不可,可那臭小子给他整得没脾气了,辛哒只能将气往肚子里咽,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没有选择地将外面那些话听了个清楚。原来是凉王送了那小子两间铺子,可能白拿的就是好,总之听那几个人把凉王夸了又夸,顺带把他们的掌柜也夸了又夸,然后再把那两人的感情又夸了又夸。
辛哒嗤之以鼻,这小子可真是阳奉阴违阴险得很,表面把凉王哄得团团转,背地里竟然敢放自己这个重要罪犯逃跑。又疑惑:他到底为何要救自己?
又听屋外传来那阴险小子的笑声:“事情是忙不完的,今日就不开张了,晚上咱们好酒好菜好好儿庆祝庆祝。”
一敦厚的声音道:“那我去买菜。”
一脆亮的声音响,“我也去我也去。”
然后又是那阴险小人的声音,“啸天叔,咱还有没有香肠腊肉啊,没有了就买点呗。”
那叫啸天的人应下,然后院里的声音渐渐没了。辛哒正觉得无趣,忽然门被推开,他扭头一看,是个小子。
来的人是牛二,他手里端着筲箕,见床上的人醒了正看着自己,关切问道:“你好些了吗?掌柜的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给你换药。”
这孩子脾气倒是好,辛哒很满意,但他是上位者,骨子里自然没有习惯来回答一个毛头小子的问话,故而一声不吭。
牛二只当他精神还不济,也不在意,走到床边放下筲箕,将人慢慢扶坐起来,又贴心地把枕头垫在床头。
辛哒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笑,没想到那阴险小人手下还是能养个懂规矩的。
牛二把绷带拆开,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然后麻利地上药、包扎,动作又快但手又很轻,让辛哒再度十分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辛哒问。
“牛二。”
这是个什么名字?!“你那掌柜叫什么名字?”辛哒只隐约记得姓白。
牛二笑了笑,“掌柜的名字你自个儿问吧。”
倒是嘴严。辛哒又道:“我有事找你们掌柜,你去把他叫来。”
牛二听他一副命令口吻,很是不悦,倒不是他自己,而是对他掌柜的,这人怎么这般没礼貌。他语气凉了几分,“掌柜的正忙着,你歇着吧,我会转告的。”然后端着筲箕就走了。
辛哒看着那熟悉的撂下自己的背影,将到嘴边的“放肆”二字又默默吞回去。
白荼在毛遂的房里,正给他翻着一本册子。
“这些是今年的合贾拟定账目,哪些老板、多少册,都在册子上,昨儿我也给各位老板去了信。今年走货的量我打算减少,毕竟我们现在也有了自产自销的能力,无论是陈州还是外州的,就只捡那最好的就够了。…
还有今年得扩员,书会上半年还是得再办一场,去年只招了五十人实属有些不够用了,今年得再多些人,书会的事你就全权把关。
走货的、打杂跑堂的、掌柜的,都得招不少,我这也拟了单子,回头你仔细看看,再合计合计,如果不合适的地方,你改就行。
陈家二小姐那边我也去了信,估计这两日就会回信,我请她负责贵族这片圈子,她能打通这层关系,你到时候直接与她接应即可。
另外这些是今年我打算收购的书坊,我们既要扩张,少不了要收购其他书坊,就先从这些二等书坊来下手,那些太小的也懒得去折腾。收购这块我虽交给牛四去办,但你也得盯着才行,咱们要尽量控制成本。
这里是白明坊的信徒招员,我拟了份入坊的契约,必须得让他们签字盖手印,与他们身家性命挂了钩,自然不怕有人反水。
这一页到后面还没补全,都是近日定契的王府工匠,这册子你先留着,回头我再把这后面补全。这几日趁着我还在,哪里你觉得不妥的,咱们也好商量。哦还有一点,今年我们势必要成为这行里的谈资,锦德坊恐怕也会找麻烦,有麻烦就去凉王府找张翔,他会帮我们解决的。”
毛遂合上册子,认真地看着她,“你已经决定了?”他知道,白荼要入京,不是为了什么京城繁华,她从前那么费力地讨好侯迁,就是为了搭上去京城、入宫这趟车。这一去,凶险万分,且不说侯氏将凉王视作眼中钉,就是白荼自己要去办的事,也必然危险重重,稍不注意可能就是命丧的结果。
白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眼神坚定而执着,“我必须去。哪怕前面是死路,我也必须去。毛遂,你应该猜到我的身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毛遂顿时坐直了,眼里是认真,是心疼,是关切,是倾听。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白荼的奴籍、白荼的女儿身,这些他都知道。他两年前就知道白荼是女儿身了,也正因为此,他才格外心疼这个姑娘。
八年啊,她甚至快要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女儿身,她举手投足都是男儿气概,毛遂想,她可能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女儿姿态了。黑明坊虽然看似是自己在打理,可实则都是她安排好的,自己也不过是把她安排的事落实罢了。她扮演着成年男子的角色,在外面与各类人物周旋,才将黑明坊甚至白明坊,做到如今这地步。
毛遂觉得自己真是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他除了一点才气,什么都没有,甚至当初落榜要跳河,也是被白荼救下的,白荼幼时肯定遭了不少劫难,可依旧活得这般精彩,再看自己,不过是落个榜竟要寻死觅活,每每想及此,他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在白荼面前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白荼不知他心里想的这些,可她依旧欣慰非常,毛遂是第一个跟着她的人,她时常调侃,毛遂是她花二两银子拐回来的,可心里,她是真的当毛遂是亲哥。而她也知道,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哥哥,打心眼里疼爱她,更不会离开她。
其实不止是毛遂,黑明坊的大伙儿,都不会离开她,还有柳姐姐,还有王爷,想到这里,她就欣慰非常,觉得自己也是真真幸运。
“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们,只是过去不堪回首,我倒是宁愿自己忘了。我爹是钦天监的刻工,也是八年前那场大灾难中的受害者,我们一家三口被判满门抄斩,娘为了让我活下来,从坟墓里掘了一具女尸,代替我,和她一起自焚了。”
短短数语,毛遂却听得心惊肉跳,难怪她那么怕火。他似乎看到那一场大火中,女人惨叫着,而那孩子却只能站在火焰外眼睁睁看着,绝望,无助。
也许是许多年过去了,又或许是那疼痛早已让她麻木,白荼很平静地道:“我要去找出当年事发的真相,还我爹娘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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