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时有寒风掠过,甚至吹动了朱红色的大门,门上的拉环铛铛作响。还算宽敞的宫道上,宫人提着灯笼引路,后方另一些宫人抬着轿撵,朝冷宫的方向的缓缓行来。
“陛下,到了。”轿撵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寒风袭来,刮起轿撵布帘,一头苍苍白发在夜色中甚是明显。由宫人搀扶着下来,泽夜望着凄凉萧瑟的冷宫,苍老的眼中神色复杂。
“皇上驾到!”大门早已打开,太监尖利的声音响彻冷宫。
然而,冷宫内除了枯树荒草随风摇摆的声音,别无其他动静,像是宫中的无人之境。
“你们在宫外候着。”泽夜拿过灯笼,朝冷宫偏屋走了过去。
偏屋的门锁早已坏了,泽夜轻轻一推,感受到一股阻力,他稍微加大了点劲,门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提起灯笼,朝屋内照去,便见一头发半白的妇人正穿着整齐,坐在床上静静朝他这边看来。
“陛下深夜造访冷宫,敢问有何事?”
妇人声音清冷,令泽夜心猛然一惊。将近二十年未曾再见,他以为她早已死在冷宫之中,尸骨难寻,未曾想,她已不二十年前唯唯诺诺,凄风苦雨的女人!
“朕没有想过会再次见到你。”
“尚未见到我儿长大的模样,陛下觉得婢子会甘心去死?”她仍是以婢子自称,可语气却不是婢子面对天子该有的语气。
泽夜冷笑一声,见妇人无所动容,笑容便是瞬间成了苦涩,“墨漫,让朕的儿子冠以他姓,反过来与朕为敌,你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你别动长翊!”墨漫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也是朕的儿子!”泽夜缓步朝墨漫走去,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妇人,“朕护得,也动得!”
墨漫紧紧咬着牙齿,亦是恨恨盯着泽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泽夜走到墨漫身边,捏起她的下巴,“你不过是仇人的女儿,国灭的公主罢了!没有资格跟朕说不,也没有资格命令朕!”
墨漫牙齿磨得滋滋响,倔强扭过头去,却很快被泽夜扳了回来。墨漫狠狠瞪着苍老的男人,而泽夜一反常态轻柔抚摸起妇人布有皱纹,不算光滑的脸颊,“墨漫……”
墨漫感到恶寒,想要躲开,却一如当年,根本没有躲开的能力,只能强忍着不适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抚摸。她缓缓闭上了双眼,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朕恨你,可朕知道,朕当年不过是年轻气盛,将对芦瑜的恨转移到了你身上。”
“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墨漫冷笑,可笑容却溢出苦涩。
她一生都没有自由。前十七年困于夭国皇宫,孤苦伶仃,备受欺辱。夭国灭亡后,她逃出了夭国皇宫,却落到仇人手上,凌辱之后,跳入阎河。
当到了安国时,她曾以为上天终于可怜了他一次。可终究还是逃不脱囚笼,被迫与亲生骨肉分离,在冷宫中独自度过漫漫长夜。
“事情已然发生,的确没用。”泽夜放开妇人下巴,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正准备说话,却见墨漫起身站了起来,与他拉开距离。
他苦笑一声,脸上皱纹挤在一起,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昭示着岁月的流逝,“朕老了,你也老了,过去的恩恩怨怨久到朕差点记不清了。朕累了,也想放下了。”
墨漫抬眼望着漆黑的屋顶,强忍住泪水,微张着嘴,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可她做不到。她背过身去,泪水已然流了下来,“求你放我离开吧……”
“当然。”
这两个字,平平无奇,可对墨漫来说,却如同打开囚笼的钥匙,宣告她拥有了自由。二十年漫长时光,平静得犹如死潭的心终于再次雀跃起来,她激动得大口呼吸起来,炽热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
“以前的事,朕……”泽夜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复杂。
昏暗中,那妇人的身影娇小瘦弱,隐隐绰绰,转眼间,记忆中倔强卑微的少女已经老了。他的心突然钝痛起来,面前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过去的记忆一幕又一幕浮现在眼前。
他啊,年少登基,一生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杀了太多人,害了太多人,曾经亭亭玉立的少女也因他成了佝偻衰老的妇人。
如今,他的报应也终于来了。
他终是要向面前的妇人,他曾经的仇人,他骨肉的生母低头了……
“朕对不起你。”
墨漫震惊回头,眼泪婆娑地望着泽夜。她不敢相信,杀伐果断,蔑视一切的皇帝,恨她入骨的仇人,竟然向她道歉?
“朕对不起你。”泽夜认真望着墨漫,“今后,你若有所愿,朕便尽力而为,权是当做朕的补偿。”
“送我去见长翊!”墨漫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她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长翊,她的孩子。她从未想让她的儿子经历无母的痛苦,可当初终是为了大义,不得不抛下了年幼的陆长翊。
泽夜微微一愣,“好。”
墨漫眼里终于有了光,得到解脱的她突然没有了力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可她却笑了起来,眼泪混着笑容,疯了一般……
泽夜知道妇人没有疯,他坐着原地,静静看着妇人。
漫漫岁月,长夜终明。
……
这几日,黄芩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和陆长翊!可每当她回头去寻,却是连人影都未曾有。
敌方身手敏捷,来无影去无踪,她猜测是泽国派来监视她和陆长翊的人,索性也就不再多做在意。反正,她又不是安国的细作,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监督的地方。
距离他们来到泽国,已经将近一个月,堰都虽尚有残雪,可已有春暖花开的趋势。两人生活得还算惬意,陆长翊的双腿恢复得也比想象中得要好。
可能是见她夫妻二人不常出门,也不招惹是非,便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早春的太阳暖洋洋的,黄芩刚给陆长翊的双腿做完药浴,便将人推了出来,晒晒太阳,暖暖身子,顺便伴着春意,调调情。
“阿翊,等你腿恢复了,我们就出去玩吧。”黄芩蹲了下来,将脑袋枕在陆长翊腿上,瘪嘴嘟囔道:“待在这府里这么久,我都快发霉了。”
“嗯。”陆长翊轻声应了一声,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看向其他方向。
执妃手,一路长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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