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中考结束了,张如月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学费又成了她的心事,她一个人在家,看着家里两间家徒四壁的房子,除了两张床,一个连门都关不严的老式红色实木衣柜,还有一张她伏案多年的书桌和一张又细又长的凳子,再无其他像样的家具,更无其他值钱的家当。
尽管家境如此潦倒,但她此刻内心是充满希望的,而且还隐隐有一种新生的感觉。她要离开故乡,去大城市上学了,三年中专一结束她就可以工作赚钱了,那是一种自己可以当家做主的向往。
如月坐在细细的长凳子上,今天书桌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正值暑假,窗外稻田里响起阵阵蛙叫与虫鸣,她开始留恋这些声音,仿佛今夜又叫得响一些,似乎在和她道别,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隐约听到窗外梨树叶在窸窸窣窣作响,梨子已经有乒乓球大小了,今年怕是吃不到自家树上结的梨子了。回想这些年的经历的种种,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但那都将成为过往,从今开始,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父亲已经出去打工半年,应该有一些工钱可以给她当学费了吧,她暗自思量着。家中还有三只母鸡和七百斤稻谷,那是父亲过年出门时留下给她的粮食,母鸡可以下蛋。一百斤白米已经吃完了,稻谷除了给那三只母鸡吃了一点,其余也没动。现在她要考虑如何处理这三只母鸡和七百斤稻谷。
卖了吧,这样还能变换成一点钱。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做出与金钱有关的重大决定,身边没有人商量,暂时与父亲也联系不上,家里没有电话。她下意识地拿出父亲写给她的地址,给父亲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纸的信,告诉他考试结束的消息以及处理家中事务的情况,还说了自己的思念以及过十天就去看他的计划。
卖三只母鸡和七百斤稻谷靠她一个人肯定不行,她开始考虑叫谁来帮她,三只母鸡可以明天拿到镇上的集市上去卖,可以让隔壁的光来和她一起去,七百斤稻谷让父亲的好友叶盛用板车拉到弯月村的二麻子家,记得以前父亲就是把秋收的粮食卖给他的,二麻子是专门做代收粮食的。她在脑海计划了一下,如果天气好,这些三天应该可以处理完。
这十天在家吃的粮食她得计划好,她走到厨房看了一下方便面箱子,打开一看还剩下三袋香菇鸡汁味方便面,这三袋方便面还是半个月前留下的。
一箱方便面有三十包,如月连续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终于在考试前半个月倒下了。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天上午上化学课时,从化学刘老头一进教室门站到讲台上开始,她就开始头晕眼花,身体开始冒虚汗,手臂开始微微发抖,由于临近中考,为节省时间,她一个人在家每天早上只吃一包方便面,有时候晚上作业多也就泡一包方便面解决。这堂课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看了一眼教室黑板上的挂钟,眼睛有点模糊得看不清了,她用力支撑自己看清,还有十分钟下课。这十分钟是她有史以来觉得最漫长的一节课,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样,刚开始她把化学课本立起来遮住自己的脸,怕老师发现她不能认真听课,现在她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拿住书了,她缓缓地放下化学书,身子微微爬俯在课桌上,她实在难受得坐立不住了,眼睛感觉都睁不开了,化学刘老头似乎看到她爬在桌子了,咳嗽了一声,大声说“临近期末考试,大家振作一点!”她努力抬起头,眼神开始迷离,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叮铃铃……”终于听到下课铃声响了,化学刘老头却没有下课的意思,说把刚刚的问题讲完再下课,又是拖堂!同学们已经习惯了,一个个不再说话,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听课,如月的手已经支撑不住了头了,坐如针毡的她开始恶心想吐,她坐在教室中间第二排,突然,她一个箭步冲出教室,刚出教室门口就听身后刘老头叫道,“还没讲完呢……”
如月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连回头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教室在二楼,如月跌跌撞撞下了半层楼梯,在楼梯转弯处,只觉天旋地转,眼睛一闭,突然倒下,就在这时,方燕闪电般挡在她前面,用肩膀扛住了她。
“快来人呀!”同样弱小的她支撑不住如月的身体,说时迟那时快,如月只觉得一双大手有力地把她接过来,一下子把她抱起来,这时,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从幽暗的楼梯下来,走向教学楼广场,顿觉面前一片光亮,太阳好大,如月一直紧闭着双眼,双唇干涸,她的意识没有完成消失,听到急促有力的声音说“方燕,你快去通知校主任,让他打电话请医生过来。”她知道抱她的是杨校长。
教学楼前的广场哗地一下子热闹起来,许多学生一下子拥过来,杨校长着急地说“大家不要看,让一条道!”教室楼二楼三楼阳台似乎挤满了人,纷纷在议论着什么,如月听不清楚,她的头仰面耷拉下来,双眼紧闭,脸色在阳光下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那两条垂着的手臂又细又长,像两根竹棍在空中晃来晃去,她感觉耳边有人来人往的风声,大家都很好奇吧。
“她到底怎么了?”“她是晕倒了吗?”有几个同学追着问,仿佛新闻记者一样,她们似乎发现了一件重大新闻需要向人们报导。杨校长没有回答,只是飞快地连走带跑。
穿过一片没有阳光的长廊,如月被轻轻地放下,她感觉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眼睛还没力气睁开,虚弱的她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身体微凉。
“医生过来了吗?”杨校长气喘吁吁地问。
“在来的路上了,王主任刚打电话过去了。”方燕带着口腔说,她走到床边帮如月整理了一下衣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她把如月两条腿顺得笔直,像筷子一样并拢好,小心地把裤脚捋下来,坐在床边握住如月冰冷的手,竟忍不住哼哼地哭起来。
上课铃声响了,方燕伴着铃声,哭得更响了,突然铃声没了,只留下方燕嚎啕大哭的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哭什么呀?快去上课吧!”杨校长生气的说。
“校长,再让我陪她一会吧,等医生来了我就立马走。”方燕央求到。
正说着,医生赶到了,医生放下随身背着的药箱,走到床边,身上还带着外头的热气。
“方燕,你先回去上课吧,等你下课再来陪她吧。现在这有我和杨校长在就可以了。”王主任很温和地说。
方燕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看到医生用拇指掐如月的人中,如月微微睁开双眼时,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慢悠悠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教室。
这上午的最后一堂课,方燕也是上得心不在蔫,她心里牵挂着如月。
医生简单地做了一下检查,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心率,号了一下脉,翻了一下如月的眼皮,说“可能是低血糖,给她煮一碗红糖水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临走时,医生问她要不要挂水,如果还是觉得难受就需要打点滴补一点葡萄糖。如月摇摇头。
出了门,医生和校长说“这姑娘严重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补补。你们和她家长说一下吧。”
“好的,谢谢你了,麻烦你跑一趟了!”王主任客气的说道。
“应该的。”医生说完骑着自行车走了。
杨校长和王主任看到如月醒来,急忙问她怎么回事,家里有没有人,要不要打电话回去说一下,如月一句话没说,眼泪顺着眼角两边分流开来,一直流进两边的耳朵里。
“怎么了,心里难过不舒服吗?那你先休息,我先去上一下课,一会黄主任爱人会把红糖水端过来。你中午吃过饭后过来找我。”杨校长交待完就匆匆拿着政治书出门了,黄主任也跟着出去了,临走时他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只留下如月一个人躺在床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上课的事,脑海中开始思考如何向老师们说起自己为什么会晕倒。现在班级也许已经在议论纷纷了,是不是中考压力太大,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还是得了什么绝症。如月开始在脑海里想象大家的反应,她自己也开始找原因,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病从口入,父亲常常这样说,但她每天只是吃一些方便面,并没有吃其它的东西,也没有吃外面不卫生的零食。
突然外面的敲门声打断如月的思路。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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