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湿冷,天际白光下贺兰昱坐在那个位置已愣了有一个时辰,全军沉默,没人上前说话,悲静的气氛蔓延在这个清晨。或许人们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而默哀,战争总是残酷,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躺下再也起不来。你看,这不就已有人们再也见不到这个清晨的暖和的光了吗。
孟皓心里也寒意四起,但看着贺兰昱沉默不言的模样,他不能在消沉,退一万步讲这是在动摇军心,瞬息万变的战场这一个时辰的萎靡已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战事还没有结束,他们就没资格因为谁的离去而如此,于是站起身走到人旁边轻声询问:“将军,据我所知前面是个高地,更适合安营。”
本以为会是沉默回应,没想到贺兰昱转过头轻点了点头,忽略微红的眼角和瞬间疲累似乎一切还好,站起身发出了行军命令。
直到一切安顿,孟皓才猛然意识到人草草包扎的伤口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开,血殷过绷带一片模糊。
“医师呢,叫他过来!”
看着重新包扎,明明触到伤口时连青筋都暴起愣是不吭一声的人,心里轻叹了口气,这是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屏退了人,帐篷内就剩了两个人,贺兰昱用粗制的衾被蒙着,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来,看得孟皓也是心酸,难怪贺兰昱如此,他一个与宋晏并无交集的人看那个场景也觉心里钝痛般的难受,更何况几乎搭上了整个宋家,只为这一条退路。
此时作为挚友的身份轻声:“你别这样,实在不行哭出来也就好了,别憋着,你这样我更心慌。”
原以为人在这种无人的环境里,总要哭上一哭,可他也没想到贺兰昱此时体现出了多么令人敬佩的坚强和强大。贺兰昱沉默了半晌,沉静开口:“把我的玉板取过来。”
“你这是要···”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孟皓心里确切地知道战事上占星事宜都是宋家负责,现下宋家都已经这样,也就只有贺兰昱能做这件事了,只能轻叹口气默然点头。
只是取了个玉板的功夫儿,孟皓回来的时候贺兰昱已闭上了眼,轻浅的呼吸昭示着人早已熟睡了,看着贺兰昱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模样,孟皓坐在人的床边像外望望,似乎是想看到那片一大亮的天际,却只能望到帐篷的篷顶。
甚至没到半个时辰,贺兰昱就从睡梦里惊醒,想到梦里血泊里的人回身望着自己,明明隔了那么远,贺兰昱却能看清楚人的表情神态,宋晏到底说了什么?
瓢泼的大雨,似乎无休止的厮杀,玉板掉落的脆响,还有宋晏,一切的一切足够让人心生冷意,猛然惊醒。
孟皓被人吓了一跳,突然地坐起和额间的冷汗不用猜都知道梦见了什么,孟皓轻声询问:“做噩梦了”
浑身的冷意让贺兰昱清醒得很,催促着人快些行动,让残酷的战事快些结束吧。于是没回答孟皓的话,翻身下地就要向帐外走去,孟皓一愣快步追上在人即将拉开帐帘之时拉住了人。
“你疯了,这是白天,要占星也不是这个时候。”
贺兰昱却笑了,带了无奈自嘲的意味“贺兰家占星不分昼夜,天际还是星辰万千,只是你看不出来罢了。”
孟皓自贺兰昱18岁第一次征战南国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他也知晓些宋家和贺兰家的渊源,只是涉及占星也就是知道这两家都可以,总也夜晚进行,白日里从也没有。逆天而为的行动本身就要遭报应的,晚上星辰轮转,有了夜色做遮挡,这白日天光大亮,万行不得这逆行之举,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孟皓这样想着,拉住了人轻摇摇了头,举止虽轻,但眼里的坚定很明显。贺兰昱硬要乱来谁拦得住,摆脱的动作上丝毫不顾及自己伤口和身体让孟皓心里一惊,就松了手,还没等人回身去把玉板拿来,贺兰昱早已走出了门望向天边,无奈只能由着人去了。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气运作赌啊。孟皓看着已有些发神的人想。
贺兰昱就站在帐门之下,天光大白,一切明晰可见除了那万千星辰隐没在这光中,轻轻看向天际,观感很弱,周边一切似乎都模糊了开,只剩游离在天际的心神,万千星辰在眼前流转纷飞,昭示着一切线索。
贺兰昱只觉心口堵得厉害,身上发软,回神的时候果然眼前一昏,昏暗间只能强扶着门框,孟皓想扶人,却被贺兰昱伸手虚虚一拦,话音都不清楚:“让我静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这样说着,却抚着心口愣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慢动作,慢慢走回帐中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
孟皓快步扶了人起来,贺兰昱却像丝毫不在乎的模样任人摆布,直到坐在了床边,才轻轻开口:“拿块帕子来。”
孟皓焦急疑惑却只能依人行事,递上了干净的帕子,接着就亲眼看见拿块洁净的布面染满了血,甚至星星点点的血迹跌落在地,砸出一个个小花来,这是从人口中吐出的鲜血。
“贺兰昱,你···”连了尊称也没有,惊恐的叫出人的名字。
贺兰昱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给了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我没事,心口闷吐了血好多了。”
“你瞎说什么,这是要落病根的,我叫医师来看看。”却被贺兰昱猛然抓住了手,力气大得惊人,语气严肃颇带了命令的意味:“孟皓,你这叫扰乱军心你懂不懂!不准去!”
“你···”轻叹了口气只能答了个“是。”
看贺兰昱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孟皓无奈开口:“祖宗,你还要干什么?”
“把桌上那牛皮纸包着的拿过来。”孟皓掂量着手里的文件,感受到还不轻明显里面纸张数量还不少,带了疑惑交给了人。唯恐是自己不能看的,刚准备行礼告退却被贺兰昱拦下硬让人呆了下来。
横折明晰的字迹,曾见过无数遍的字迹贺兰昱怎么会认不出来,看到这些纸页的瞬间鼻尖就有些酸了,轻吸了口气愣是把泪意憋了回去,眼底一片清明。孟皓自然清楚地看清了这一幕,心里也明白过来那些纸张是谁所写。
心底轻叹口气,让他留在这儿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公事公办吧,如此情绪泛滥之时也能压下去,他到底该说贺兰昱忠于职守着眼大局还是心思冷淡漠然呢。
孟皓没想到很快就有了答案。
贺兰昱不顾昼夜的奔波忙碌,占星都是他一个人撑了下来,不顾身体想要停歇的叫嚣,仅仅凭着一口气,战事没有结束谁倒下他都不能的心劲儿,加之大金的粮草物质上的援助,终于把这场战事终结在杀了贼寇,平定叛乱这一个结局上。
战事结束了,没有庆功,没有犒赏,只有劫后余生的悲静。南国难得的阴云天气,黑沉沉地压着,又来到那个山谷,血腥的气味似乎还能能隐隐闻见,没人打扫的战场更显出残酷萧索的意味,已有些腐臭的尸身就那样横七竖八的躺着,没人说话,悲伤的寂静蔓延整个山谷。
贺兰昱闭了闭眼轻声吩咐:“把玉板带回去,其他都安生掩埋了吧。”
只有撬动泥土的声响和小声的啜泣,孟皓瞥了人一眼,站在原地的贺兰昱没流一滴眼泪。轻声叹口气,拍了拍人肩,也就走远了。
贺兰昱有些茫然的更里面走,就好像是一场梦一眼,一个血腥的泥泞的冰冷的梦。自从宋晏离去他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在那些静廖的夜晚,贺兰昱一次次从噩梦里惊醒,回忆只留下宋晏好似说了什么的画面,所以他只能一遍遍的占星观时运才能让心稍安下来。不能让人就这么躺在这片孤独的山谷里是唯一支持着贺兰昱走下去的想法。
愈往里走心里愈不是滋味,天阴沉着就像那天一样,贺兰昱好像都能想象到宋晏在雨里的凉意,雨打在身上模糊的冷,愈来愈冷。
直到真正看到人才发觉自己这几天隐藏起来的悲意难过根本就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平静,他还是好难过,难过得心口都在发疼。死亡没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小说杂记里总爱刻意刻画重要人物死亡时那种唯美壮烈感,以期震撼人心。
可真正的死亡就是流血,跌倒,然后再也睁不开眼。宋晏就那样伏在地面上,身上就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早已僵硬,箭头所中之地再也流不出血液,贺兰昱蹲下身来看着紧闭双眼的人,眼底泪意再也控制不住,明明应该姣好明丽的面容却发了青沾了土和血,一切与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却明明确确地发生了。那双被贺兰浅评价进了星辰的眸子再也睁不开。
轻轻扶人起来,冰凉的冷意让贺兰昱一怔,才能真切感受到她是真的离你而去了。小声的啜泣为头,压抑了好久的痛苦,悲伤,无可奈何在这一刻再也不需要掩饰,演变成了变了调的哭腔,在山谷里徘徊游荡。贺兰昱也只是一个二十有一的皇子,即便见过无数死亡,宋晏是不一样的,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人,怎么说走丢就走丢了呢。就像尚还小的孩子模样痛哭流涕,除了哭泣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雨滴就这没毫无预料的落下来,要打湿一切的架势,冲刷着这个山谷里的血意,贺兰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不知道最后是不是也再哭不出声,雨与泪在他不清醒的脑海里根本分不清。
孟皓和众人远远的望着,看见这个年轻人的痛苦,没人上前。
最后还是掩埋了宋晏,新湿的泥土带着冷意盖在人早已冰冷的身上,贺兰昱只带走了宋晏那碎成两半的玉板,这个宋家的最小的妹妹却只能留在离云朔这数千公里外孤单异国,再也踏不进家乡一步。
此后寥寥数笔掩沉在历史的硝烟下,再也没人注意。
贺兰浅看着手中折子,想是贺兰昱手写,也许是哪个深夜噩梦惊醒所记录,字里行间贺兰浅都觉得眼涩得很,可似乎白日里泪都流干了,只剩下了涩与辛酸。
贺兰浅没再去问一些内存于心的疑问,她是真的害怕了,恐怕问出了口还会有什么其他让人难堪事浮出水面。这好用得来的平静,贺兰浅没了勇气去破坏,哪怕心里隐隐有了这平静或许只是过眼云烟而已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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