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躺在一块不知从哪拆下来的门板上,胸口衣裳一片狼藉,血啊泥啊都冻在了一起。此刻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头脸又被乱发遮挡,哪里看得清楚长相。
大家伙小心翼翼把人塞进车厢,鉴于李吴一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个能陪同的家人,那个叫王二牛的汉子太激动,何况对方还有女眷,男子怎可同行,于是唯一女孩娇娇便担起了看护之职。
几个汉子凑了两贯铜板给她,嘱咐她路上小心,便一个个神色肃穆地目送渤海国主仆的马车往城里去了。
递了路引进了城,他们找了家看上去比较靠谱的医馆把人安顿下。
几人见大夫指挥着伙计把伤患抬进内堂,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到底娇娇与他亲厚,不放心他一个人抬脚要跟进去,大斑玉忙把她拉住了。
“你吴一哥哥有大夫照料,你就别进去添乱了,还不如跟我们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呢。”
娇娇本来想拒绝的,但她的肚子有点叛逆,大斑玉刚说完,它就咕咕叫了起来。
于是主仆仨加小姑娘很快在一家颇为高档的食肆里落了坐。
等上菜的功夫大斑玉问:“娇娇啊,你同李小郎认识多久了啊。”
娇娇吃着店家送的一碟茴香豆,头也不抬:“忘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他,那会儿他大概八九岁吧,还没掌柜的儿子高呢。”
几人闻言向掌柜的儿子看去,那小娃娃胖乎乎圆滚滚,还留着个寿桃头,怎么看也就六七岁的模样。若说八九岁连他都比不过,未免也太瘦小了一点。
娇娇说完,突然觉得茴香豆也不香了,她放下筷子:“我听爹娘说他到外面去做工,十几年没回过家。去年他突然从外边回来,爹娘险些认不出他来。只是一去十几年,家里的地啊屋子都被官府没收充公了,他没地方去才会住在那处破柴房里。”
几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等饭菜上来,一桌子的大鱼大肉。
高虎此前说过主人吃不惯北境食物是真的。
大斑玉身为渤海公主,前十几年在上京龙泉府里过着舒坦的小日子,龙泉府东南面就是海港州府龙原府,渤海王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公主,打小溺爱的紧,想吃什么海产珍鲜都是连夜打捞了加急送到渤海王宫里,所以她对内陆的鱼虾没有半点兴趣。
倒是见娇娇十分喜欢河虾,大斑玉就用水囊里的水净了手,纡尊降贵为她剥壳。
这类食肆的后厨师傅做菜就图一个快,哪有闲工夫装点菜品。她见虾头完好无损就知道后厨肯定没去虾线,于是又不嫌麻烦地用挑开虾背,把虾线一并剔去了。
这可把娇娇给看呆了,毕竟平日里她能吃到河虾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剥了壳囫囵个往嘴里塞,哪里见过富贵人家这么细致的吃法。也许是自尊心作祟,娇娇将她的举动记在心里,并且暗暗发誓以后也要做个精致女孩儿。
而医馆内大夫掀开李吴一的衣服,纵使他见识颇广也被那伤口惊了一下。
他用温酒洗去先前的草药,敷上新的止血散。酒不是好酒,但到底灼痛,愣是把昏迷不醒的李吴一给疼醒了。
大夫撇了他一眼:“小子忍着点。”说着他用只小铁钳子夹着一根穿了线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语气和缓了一些道:“要是觉得痛,就吃点麻沸散。”
李吴一牙关紧咬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理人,而是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呼痛。
死要面子活受罪,大夫摇摇头准备下针,又顾及到他没有吃药镇痛,就想用闲聊的方式分散他的注意力:“冒昧问一句,这伤是野兽抓的吧。”说着手速极快落了第一针。
李吴一痛到龇牙咧嘴:“是。”
大夫又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有镇疆王坐镇北境,平头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你们就不能找点普通活计养活自己,非得跟个亡命之徒似的与猛兽撕斗,图个啥啊。”扎穿不是最痛的,最痛的还是抽线过程,毕竟缝合用的线不能见湿,一入皮肉吸饱了血,胀在里面左扯一下右拉一下,跟用小刀来回捅一个地方似的,其中滋味如何,自然只有伤患自己清楚。
李吴一闻言愣了愣,可随即大夫飞针走线的动作抽走了他全副意识。他咬着牙道:“早春那些个畜生还没瘦脱相,皮毛应当还值几个钱……不得不铤而走险。”
大夫道:“哎,你们这些年轻人,身板这么结实,去哪做工东家不欣赏你们哪。”说着下针如飞,只想快些了事结束他的痛苦。
李吴一痛出一脑门的汗,听他这么说,眸光都冷了下来。到底素不相识,他也不想对陌生人解释什么。只牙关紧咬挨住那非人折磨。
亏得老大夫手法老道,这么大几条伤口一炷香功夫就缝完了。他给伤处糊了厚厚一层膏药,用纱布缠了十几圈才满意得打了个死结。
等他做完这些抬起头,李小郎双目紧闭,早已痛晕了过去。
大夫摇头叹道:“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像关云长哪。”
小伙计问道:“师父,他今天要睡在咱们这吗?”
大夫沾了满手的血,正在一边水盆里洗手,闻言朝外头努了努嘴:“咱们只负责救死扶伤,不管病人去留,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另一个小伙计哎了一声,去外头喊人了。还没一会儿他又跑回来:“师父,外面没人了。”
几人默默看了眼衣衫褴褛的李吴一,思忖着他脖子上那块小金锁还值点钱,要不拽下来当诊费?
小伙计把人扶起来靠在身上,大夫过来为他系好衣裳。
小伙计道:“师父,他身上有刺青,你说他会不会是什么要犯啊。”古往今来身上带点纹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他的担忧并无不妥。
大夫脸色一沉:“你又没亲眼看到他作恶,如何断言他就是那等人?何况我们做大夫的,应当谨记医训。药王有曰: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②。记住了吗?”
小伙计听罢面红耳赤地闭嘴了,然后低头看靠在他身上的李吴一。只见他披发垂肩,光洁额头裹着一层薄汗,鼻梁宽度适中,又直又挺,闭眼时两扇睫毛如寒鸦翦羽长密卷翘,沾了点汗珠十分昳丽。
他又是个闲不住嘴的,便道:“师父哎,这小郎君生的可真俊呐。”
好不容易得空喝口茶的大夫闻言差点被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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